厚养薄葬，千年提倡，依然改变不了风气。老魏自称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他说：“七月鬼月，冬至落葬，清明扫墓全是无事找事。”

　　老魏的老婆是位坚定的有神论者，举头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人死了还被阎罗王管着，所以初一、十五必去庙里烧香，风雨无阻。有一段时间老婆身体不好，还坚持要去求神仙老爷，老魏保驾护航。每当从庙里回来他发现老婆的精神状态兴奋不少。从此他不再阻挡老婆的信仰活动，他自己也不再细究相对真理、绝对真理，一切顺应自然。

　　老婆拉他上了大巴，说是去免费一日游，到了目的地他大吃一惊，才知道是游墓园。几个圈子兜下来，老婆到墓穴预售处签了契约，买了双穴。这时，老魏骂老婆：“犯了神经病，好日子不想过，却想到死。侬想死，别把我拉进去。”

　　“我们是夫妻，戏文里唱的在天比翼鸟，在地连理枝，我放不下侬，免得死了，天各一方。”老魏很不高兴，拗不过夫人，独自低头反剪着手走开了。皇陵都被盗了，墓还有何用？历史上，新君登基就着手建皇陵的也不少。平头百姓做寿棺冲喜的事过去常有耳闻。老魏寻找着各种理由宽解自己的心思，他不想与老婆吵架。

　　老魏私下里对儿子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我们在江苏老家买了墓地，离开上海不远。伯父伯母，叔父婶娘已经谢世，堂兄堂妹都已成家，东飘西散，自立门户，家族亲情已经淡薄，你无长兄姐妹，将来能为我们扫墓的只有你，你不想去，我们也不怨你，也不作怪你，你安稳地生活就是了。”

　　“爸，独生子女家庭不是我们一家，社会还在向前发展，我们暂不要提这种灰色的事，生儿防老，你放心好了。”

　　随时可死，处处升天，人从虚无中来，又回到虚无中去，这是规律，谁也躲不开。只是自己一生无所建树，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祖宗，碌碌无为，虚度一生，这不是自己的无能与过错，他始终这样认为。

　　那天，风和日丽，老魏心情很好。他站在自己的墓前念叨；某系唐魏征几代孙，自幼家贫，学习勤奋，上戏毕业，下乡锻炼。七六年，雨过天晴履新职，二千年，风平浪静享阳光。论专业，修编剧，台词一句未成，讲贡献，说成就，帮腔似作嫁衣裳。倏忽已见金乌坠，来日归真到此方。这是他为自己归纳的悼词。

　　老婆用随身带来的抹布将墓穴擦了一遍又一遍。像打扫刚装修完毕的二手房，一丝不苟。老魏从老婆手中接过抹布说，尽管你擦得微尘不见，青石泛光，但我也得意思意思，为自己扫扫墓，总结总结自己的人生。他想起了张果老倒骑毛驴的故事，想着自己走过来的路，会心一笑。暗忖：人生的路都是自己铺的，人生的墓都是自己修的。今天为自己扫墓，唯心唯物都顾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