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末夏初,我还在老单位,闲暇时见帮厨娥妹买好多新鲜青梅,清水洗了,竹箩晾着,青翠金黄,圆嫩饱满,少女般诱人得紧,忍不住拈一颗来咬,哎呀,好酸!怪自个贪嘴,酸得皱眉,不敢出声,娥妹扑哧笑了:“现在不能吃,等蒸了,盐腌了,封坛里,过段才能吃。”咋吃?泡水,烹鱼,熬汤,炖猪脚……说得我流口水,嚷着也要腌一坛家用,娥妹再买回十斤梅子,手把手教我腌酸梅,林伯找来一玻璃坛,装了满满一坛,鲜梅还有剩,忠兄说泡梅酒吧,另用一小瓷坛,加酒和糖又泡一坛,数人忙乱半天,哇,大坛咸梅小坛酒,密密加塞封蜡,只待隔年开封,那心情啊,怎么形容好呢?满足又期盼,农民春播盼秋收的心情就该这样吧。想想我们这些城市生长的人真可怜,很少体会亲手耕作做粿腌泡菜之类的苦乐,长辈又怎能怪罪下一代不懂俭惜呢?
接到莅日赴新单位报到的通知是于某天下班后,除了满满一大箱制服和书,惦记的是还有更重要的留在海那边,叮嘱帮搬回东西的同事:“别忘了还有……”“那两坛梅吧,忘不了!”电话两头的人都笑了。我那两坛著名的梅啊。在海的那边,13年的岁月,制服样式改过三次,书翻了又翻泛黄变脆,像我远去的青春,只有这两坛梅是新腌的,我和同事们——忠兄、娥妹、林伯……集体动手,七嘴八舌,玩笑嘻哈,每次看到蹲在家角落那两坛梅,每一开封闻到酸味,每斟一杯闻着浓郁酒香,心里便浮起莫名滋味,酸酸甜甜,丝丝沧桑,幸好这沧桑不沉重,反归沉静,如那些默默无言的梅子,盐腌过,酒浸过,却依然保持清新的甘酸,任什么也掩盖不了。人也该如此,名利权势诱惑都不能掩盖人性的美好本质。
写作倦了,泡杯酸梅汤提神解乏吧,在家变着花样做不同风味的酸梅汤:酸梅、甘草、红枣加白糖煮红枣酸梅汤,解渴健脾;绿豆、酸梅加白糖煮绿豆酸梅汤,清热解暑,生津止咳。味道虽酸却属碱性,吃肉类等酸性食物多了,喝它有助于血液酸碱度趋衡呢。
又一个梅季来了,开坛,取梅,烹鱼,熬汤,斟酒,亲手腌的,味道真妙,“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南宋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正合此时心情——一树树梅子金黄,杏子越长越大,荞麦花一片雪白,油菜花倒稀稀落落,白天长了,农事正忙,农民在地里干活中午不回家,门前没人走动,只有蜻蜓蝴蝶绕篱笆飞,静中有动,美好的江南初夏。窗外,孩童歌谣声声,“妄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往事尚未褪色,却已抵挡不住这越来越浓重的暮色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