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人闲散得不得了,不知不觉乘了地铁,往襄阳公园走去。
襄阳公园原是法国人建的,已久有年岁,这里面的梧桐和香樟,都十分高大:合抱两人,亭亭如盖,一片浓绿翠青,远望即知。
过了淮海路,我兴冲冲向闹中取静的都市森林赶去。眼睛盯着那些树冠,头脑里《小石潭记》诵念不止:日光下彻,影布石上……凄神寒骨,憔怆幽邃。待到一入大门,便知道那只是我浪漫的遐想罢了。
公园里好不热闹!
白头发,黑头发,金头发,五湖四海,各色人等一阵匆忙。普通话,上海话,外国话,三言两语,七嘴八舌谈山话海。跳拉丁,打太极,排合唱,七手八脚,风生水起比武招亲。虽是调侃,倒也有几分真实。
这边是爸爸带着孩子周末散心,孩子大约五六岁,恰是调皮捣蛋的年纪,爸爸约莫四十不到,正是身心俱疲的时日。只见两人从树林小道里向外走,孩子在前,红衬衫,小皮鞋,跌跌撞撞撒欢跑得正乐;父亲在后,上衣于腰间一系,内衬白色老头衫,拖拖沓沓满脸的辛劳困乏。
正这么瞧着,从旁又传来低低的言语声,我微微转身,但见一个推着婴儿车静立的爷爷,戴着一副阔墨镜,烫发卷曲,金表闪闪,山青水绿。他边打电话,边弯下身子看看宝宝,只觉心下欢喜。
再走几步,忽觉脚下软软,一看,乃是公园里铺下的塑胶跑道。鲜红的跑道,经风吹日晒,脚踩雨淋,也显出一层薄薄的灰白色。跑步的人不少,我没走几步,便有一阵风从身旁掠过,有年轻的小伙子,腰圆背厚,有青春的小姑娘,体纤身轻,也有退休的叔叔伯伯,心宽体胖。我自觉走得太慢,挡住了别人的道路,不合时宜。趁空便钻出跑道,来到近旁的小广场休息。
小广场中的树极高,阴凉也浓,棵棵间隔十几米,围着大树建有花坛和座位。空地中间,舞剑簌簌,打拳咚咚,合唱朗朗,一派生机。来锻炼的多是住在附近的中老年人,他们的老房子总是狭小逼仄的,因此一得空就散步到公园来,松松筋骨,会会老友,换换心情,延年益寿。
我静坐而观,远处的功放送来老歌汩汩。这个法式公园的高贵浪漫早就随着时光逝去,现在流动着的乃是人情温暖的血液。家长里短,父子祖孙,婆姨姑嫂,笑语欢声。“张家姆妈,今朝烧啥菜?”我们在这细碎亲切的市井话语中,体会着生活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