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永远的纪念
九月十九日上午,公公的追悼会在龙华殡仪馆举行,大厅里人山人海,好多人只能站在厅外门口,只听得到哀乐在我们耳边回旋。参加追悼会的,除了我们家属和亲戚,有公公的生前好友、患难之友,上海文化局和上海画院的领导人以及公公的仰慕者。其中有行动不便的老人,也有风尘仆仆从外地特地赶来的人。花圈似海,其中有陈望道、苏步青、刘海粟、唐云等送的花圈。人人哀思如潮,泣不成声,沉痛地悼念这位深受敬仰的漫画家、美术音乐教育家、书法家、翻译家和散文家,中国现代文坛上的一位巨星。我们最后一次看见敬爱的公公的慈祥面容,向他的遗体作永远的告别,眼泪仿佛是断了线的珠子流下来,大厅虽大,哪里盛放得下我们无限的悲哀?
上午开完追悼会回到家,下午一吟孃孃便召集大家在吃饭间开会,立即分家,这是公公突然去世后我们再次被震惊。于是我们眼泪未干便开始了生活中的又一新篇章。四十余年来,那多事的一天回想起来历历在目,就像昨天才发生似的,深深地雕刻在我们的记忆之中。我们确信这些事实都已记载在公公所说的“极大的大账簿”里了,“簿中详细记载着宇宙间世界上一切物类事变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因因果果。”(见《大账簿》)
一九七九年经过爸爸妈妈的不断努力和多次奔走,公公终于得到了彻底平反,恢复名誉,六月二十八日我们重回龙华殡仪馆举行了隆重的骨灰安放仪式。同时文汇报整版登出了爸爸写的纪念文章,题为《化作春泥更护花》。公公化作春泥已四十余载,他生前栽培的艺术之花和文学之花,激励着人民大众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鲜艳地开放着。
长乐邨93号是公公的故居,也是我们的故居,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公公多年来憧憬着重返缘缘堂,可惜新的缘缘堂在他去世多年后才建成。长乐邨93号这些年依在,但我们只在梦中重返,一是日月楼人去楼空,不胜伤感,二是往事不堪回首,尤其是在长乐邨最后的日子里痛苦的回忆太多,每次想到就像揭开旧创伤一样地疼痛。我们俩是含着泪水在写这些回忆的,回想起公公当年的音容笑貌和往事,我们时常忍不住热泪滚滚。
二○○五和二○○七年之间,我们跨越大洋与上海福寿园艺术创作人员密切合作,在如同杭州的亭台楼阁附近,优美的环境和开阔的草坪之上精心为公公设计和创造了一座艺术墓,将我们对公公的怀念永远地珍藏在福寿园里。这些年来日夜倍伴着公公的是婆婆和他们心爱的瞻瞻,我们亲爱的爸爸。晚风吹过安谧的草坪,周围树枝轻轻地摇曳着,树叶发出嗦嗦声,好似听到公公和爸爸又在一起唱诗。每逢清明冬至,亲朋好友们都去那里扫墓,我们每次回上海也去那里看望公公、婆婆和爸爸。
如今我们年近退休,更经常地回想起当年在公公身边度过的时光。这些年来我们在大洋彼岸有时看到国内报道关于公公的回忆或研究文章,让我们加倍想念公公。公公一生成果累累,异常多产,除了风格独特的漫画以外,更可贵的是他博学多才,涉及文学艺术的多个方面。他遗留下来的大量著作和绘画,多年来为许多人提供了发表研讨文章和书籍的机会。他独一无二的书画风格,为艺术工人们创造了效仿和临摹的模板。他老人家如果九泉之下有灵,凭着他对社会观察的敏锐眼光,一定早已将此写入了《缘缘堂九泉随笔》了吧。
正像公公在《姓》一文中建议的,同样一个丰字,文人会想到咸丰皇帝,农民联想到五谷丰登,钱庄商人则会想起汇丰银行。不同的人对“丰子恺”这个名字也会有不同的联想,有人会想到公公的独一无二的字画风格,有人会想到他多卷的散文对大自然、儿童和社会的真诚感受,有人会想起他翻译的巨作和对中外文化交流所做的贡献,也有人会想到依靠他的名气可以为自己找来多少名利。对我们俩来说,“丰子恺”这个名字永远代表着一个非常正直、疾恶如仇、和蔼可亲、乐于助人、知识渊博、朴实低调、宠爱我们的慈祥的老人——我们敬爱的公公。
明起连载《沉醉于欧洲之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