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说去农村,就被形容为“到艰苦的地方去”,是下放、叫锻炼;现在呢,都说是怡情养性、是宜居,住的房子则叫做别墅。
我生活的这几十年,有三次去了乡村。一次是1969年,随父母赴江西余江锦江镇,学会了南方农活;一次是1975年中学毕业后去北京平谷打铁庄,北方农活干了一个遍;还有一次是现在,与北京市区的距离和当年插队的地方差不多,在京郊农村。当然,现在一天到晚不再停电了,还有高速公路和地铁,处处可见超市和饭馆,连麦当劳都延伸到附近,不要说猪圈,就是鸡鸭也不见了踪影。
不过,虽说这里早已叫做城市化了,但时刻还能感受到乡村生活的那种随意。
社区外面开了一家饭馆,经营早餐,厨房的窗户就朝着社区的里面。清晨起来,发现邻居们不必走出社区,就可以拎着油饼回家,原来,他们手举放着零钱的小筐,往饭馆厨房的窗户里一伸,退回来的就是油饼了。
20多年前一说超市,都会惊奇得不行,因为那是舶来品。怎么,没有柜台,不用售货员盯着,还能买东西?可现在,我家附近每公里至少有两家超市,货架上还摆着外国香烟、啤酒、巧克力,与油盐酱醋臭豆腐挤在一起。一大早起来,别看几点开门,只要超市老板正在门口刷牙,漱口水就吐在你眼前,便说明可以走进超市随意转悠了。登上二楼一看:嘿,老板娘和孩子们还在那里呼呼大睡,脚丫子正放在江米条和沙琪玛旁边。夏季的夜里,超市的门洞开,里面的人都已进入梦乡,你依然可以走了进去,拿出啤酒,对着睡眼惺忪的老板喊一声:钱放柜台上了啊!回答一般都是:这么晚了,咋还不睡?
公共汽车站分布在社区门口,但分市公交和区公交,所谓区,其实就是从前的县。一跨上县公交,你随时可以感受到什么叫乡里乡亲。每到一站,有人一上车,叔伯婶姨姑姑姑父的便呼喊起来。在这种车里坐着,你不必担心没人让座,晚辈肯定让长辈,谁让大家还没出五服呢。即使司机,多半也是熟人,“大侄子,你到前面拐过弯就踩一脚!”“老叔啊,到我家门口别忘了停一下!”好几次坐在车上,车一下开进了加油站,乘客统统下车在加油站外面等着。我从没听见乘客有什么怨言,谁叫他们和司机低头不见抬头见呢!
在乡村生活,活得就是随意,买几根葱是不需要掏钱的,不是买茄子时顺便送你,就是在地头顺手拔一把。但是,随意也有随意的尴尬。公共汽车站牌只有熟人才明白,牌子上的那张纸早已失去了踪影,白白的一片,但无人在意,谁还不知道自己该在哪儿下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