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到启东,本可以坐公交,因朋友相约,遂打消坐公交的念头,约在泗泾地铁站见面后,一同乘车过去。这需要由南向北穿过上海,来到长江口边,穿过隧道后,横穿长兴岛,然后来到崇明岛。这一路时而隧道,时而大桥,有时闷在地底,有时看到浩浩荡荡的长江水。来到一个小镇,饭后继续赶路,穿过小镇,穿过大片田地,来到崇明岛边上了,再走,虽然还是崇明岛,却已经是启东地界。
我们来到长江边的永临汽渡,这儿已经属于南通,将车直接开上船。不知不觉,船已经缓缓开动了。下到车外,站在船边朝下望,浑浊的江水浩浩汤汤,看不出从哪儿流向哪儿。
启东在望,不过十多分钟后,船靠岸了。
来到启东,接待我们的是新勇兄。他不是启东本地人,老家是四川的。有一次在报上看到他的文章,写了回老家盖房子的事儿。这段经历和我一样,我刚毕业没几年,老家说要盖新房,我因为恋旧,并不想因为盖新房而推掉老房子砍掉枇杷树,但父母决定要盖,我也只好全力支持。村里有人不解,说你们家么,还盖什么房子嘛。爸妈却不这么想,一来,他们觉得老房子太破旧了,偶尔来个我们的朋友,也不好看;二来,他们或许并没想好以后是不是真要和我们一起远走他乡吧。
次日一早,一行人上车,来到江边。我们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一个个集装箱,堆起来,排起来,如同巨型建筑,将我们挤压成微小的存在。穿过集装箱建成的山峦,我们总算看到长江。这是长江么?或许是东海吧?满眼只是浩浩荡荡的水。经人介绍,才知这是长江口,那勾连崇明和启东的崇启大桥就在眼前。
离开集装箱码头,来到不远处的小区,刚建起来,还没什么人。今后入住这儿的,基本上是附近工厂的员工。从十多楼望出去,仍然望不到长江对岸。
接着来到拥政村,房屋散落在田地间,田里的油菜快成熟了。透过玻璃窗,隔壁的办公室里,工作人员正为村民解决问题。饭后,来到和合小学,学生在和家长互动,玩儿得不亦乐乎。我站在教学楼楼道往远处望,学校后是大片农田。这景象,和我老家也没太大不同。
启东就这样么?我想,全国百强县不过如此。上午那些巨大的集装箱带来的震撼,似乎被随后的田园风光给消解殆尽了。
如果没有下午的行程,那我对启东的认知得有多偏颇啊。
下午,所到的仍然是长江边。之前的集装箱虽然震撼,但总让人觉得,不过是一些铁箱子罢了。这次,我们看见一艘一艘船舶停在岸边,先不用说它们有多么巨大,单是看看那些牵引着它们的缆绳吧,一条一条足有手臂粗,更有甚者,已经不是“缆绳”,而是铁链了。巨大的铁链环环相扣,要用手提起一环都是不可能的。缆绳牵引着的船体,不单有一般意义上的船,还有半潜式深海修井与钻井平台、多功能自升式海洋平台、圆筒型浮式生产储油船、海上风电安装船、深海铺管船、深海原油中转船,甚至南海填海造岛的“天鲲号”重型自航绞吸挖泥船……阳光猛烈,带我们参观的一个个员工,脸上始终显露出自信的神情。这些员工来自天南海北,启东这地方,伸出一条条缆绳,牵引住了他们。
第三天,经过头一天的震撼,来到紫薇公园,我们的神经算是得到了极大的舒缓。这儿隐藏着一座版画院,被誉为“中国版画第一院”。院内刻刀雕出不老的岁月,院子外正对着的荷塘,又开始了一季的葱绿。
时间流转不息。在吕四港,时间的存在显得格外突出。这一天是五月十七号,一艘艘渔船停泊在岸边,有的渔民在整修渔网,有的渔民在修理船体。经询问,才知道,五月一日到九月十六日休渔。
这一天,我们在海边还看到火电厂、化纤厂,它们是现代启东的根本。但更打动我的,是时间留下的一段脊骨——那是近百年前,张謇邀请荷兰工程师所修筑的一段防波堤。残存的防波堤早已不再使用,但它仍然是启东人努力的最好见证。
那位远道而来的荷兰工程师,最终葬在了启东,算是和启东这片土地融为一体了。
这次启东之行,还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那是新勇兄讲的一件事。他说,他和老乡偶然发现路边一片荒地,几经观察,这地似乎真没人搭理。他们于是产生了一个念头,不如在这片地上种些东西。说干就干,他们集合起五六个四川老乡,开垦、播种、浇水、施肥,大家每个星期轮流过去,几亩地的面积,种满了玉米、白菜、西瓜、茄子、芹菜等等,不施肥,不打药,纯天然,无污染。我问,万一田地的主人回来呢?勇哥说,那也没关系嘛,就和他说清楚,付他一些钱。我想,或许田地的主人不会要钱吧?谁会怪罪那些让自己的土地长满希望的人呢?他一定看得出,这些千里外的人们,是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土地一样爱惜的。
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也是这么看待启东的吧。
想起启东岸边见到的芦苇来了,在长不出蔬菜的盐碱地里,芦苇们倒是长得格外茂盛,芦苇丛中,一个个巨大的锈蚀的铁锚闲置着。除开芦苇,海边还生长一种小得多的植物,矮矮的,瘦瘦的,看着像松树,伸手揪了揪,竟揪不起来。这种植物,叫做碱蓬。他们犹如异乡人的隐喻,在怎样的环境里都能扎下根来。
回上海时,我们打了一辆车。出租车司机是启东本地人,他说,他在上海打拼十年,思来想去,还是回启东去了。一个地方能有这样的吸引力,是值得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