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了，儿时的玩伴。我像遇到了小学的同学，巴不得去使劲地握手拥抱。城镇的发展，农村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先前遍地的野生植物也成了珍稀物种，芦花便是其中之一。眼前这三五株芦苇引发我许多回忆和遐思。

　　上海郊县是典型的河网地带，有河必有芦苇，两行又高又密的芦苇中间，清水如带像小巷延伸，河道纵横交错，芦苇叶随之蔓延无际。

　　芦苇滩里是个丰富的世界。那里最多的是青蛙，人走近它们稍有动静，就“扑通扑通”接二连三地跳下水去，也有蟾蜍也有蛇在里边静候猎食，很吓人。刺猬黄鼠狼等也常见。夏天，尤其是晚上，纺纱娘一片喧闹，这才称得上震耳了。循声借月光一抓就是一个，养在笼子里喂以丝瓜花，晚上照样“纺纱”。织布娘要文静得多，声音节律真像穿梭织布。萤火虫特多，闪亮着穿越其间，人们不理睬它们。野生植物也多，有野莓，各种野花如蒲公英马兰花，各种藤蔓攀爬得高也开花结果。有一种叫“窃衣”的，俗称“臭花娘子”，有臭味，小小的颗粒有芒刺，粘上衣服很难弄掉。我一不小心就被粘了很多，奶奶一边唠叨一边耐心地又刷又摘。这芦苇丛就是我的百草园，比鲁迅的百草园要丰富生动多了。

　　芦苇节节抽芯，这芯其实是尚未展放的叶子，其尖端有弹性，像现在的尼龙丝。堂叔教我用两根芦心捉虾。一根扎一个去壳的螺蛳肉做诱饵，一根将尖端做个活结环。虾在水桥石缝里或木椿上看到诱饵便出来用大钳钳食，趁其顾前不顾后的时候，用另一根活套从尾部套入至头和第一节之间，猛提活套紧套虾身再也逃不了。一清早四五座水桥走一遍，可能一碗，这又是一大乐事。

　　秋渐深，芦苇抽穗开花了，于是一江秋水两岸雪，又是一种奇观。对于年年有处处有的芦花，孩子们是不注意的。小学毕业的暑假，哥哥在吟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我听着默记。这诗字面上不难懂，但蒹葭是什么不知道，一问原来就是芦花头！“这芦花头还能写进诗里？”哥哥说：“这是千古名篇！”我想这“芦花”“水”“伊人”被诗人弄在一起真有说不出的另一种味道。不久翻到商务印书馆《国学小丛书·后主词》，读到这么一句“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原来古人很喜欢用芦花作诗的，芦花孤舟结合在一起可以产生另一种境象。什么是芦花深处，我想到深秋捉蟹的蟹栅，晚上一盏油灯静照，把世界的幽深无限放大。蟹栅确是在最深处。傍晚夕阳在西，一叶归舟迎着粼粼的波光，渔人轻轻地一划，船悠悠地滑行着。这景色几乎天天看到，这不就是“一棹烟波，芦花两岸”吗？现在想起来，如果那时有一位姑娘撑着杭州丝伞，坐在小船上漂来，那和雨巷的丁香姑娘同样妩媚，同样有诗情画意。可那时什么都没有想到。芦花，它可以是“芦花开落任浮生”，可以是“夜来沉醉宿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