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是法国三军防务学院（CID）的毕业生，该校的“教”与“学”独具特色：“教”，有很多“走出去”“引进来”的教授环节；“学”，在整个教学计划中占很高比例，除了“一对一搭档”“校外辅导员”制度外，还邀请法国各界名人与外军学员交往，既帮助他们融入当地人文环境，更有扩大法国“软实力”影响之意。在这种情形下，身为中国军人的作者与法国作家胡阿奈夫妇相识了。

　　初识“老”朋友

　　像胡阿奈这样的法国“老”朋友，真正的意义不完全在于这位老者长我至少三辈以上，我们的交集多是我于该校留学两年期间及之后年复一年的圣诞节问候。

　　刚入学没几天，我在学院个人信箱收到一封请柬，上书“安娜·索尼耶·胡阿奈和皮埃尔·胡阿奈荣幸地邀请您于×月×日×时出席鄙舍晚宴”。胡阿奈是谁？我一头雾水，便问法军同学，对方颇为惊讶：“你受到胡阿奈邀请？他可是法国大作家！”我更是一身雾水了。

　　胡阿奈的家位于巴黎15区塞纳河畔一条安静的街道旁。我按响门铃时，里面传来一个沧桑男中音：“J’arrive.（来了）”一位老先生出现在门口，他长着酷似法国传奇总统戴高乐的高鼻子，头发短白且修剪整齐，身着藏青色西服，打着暗红格蝴蝶结。他侧身把我让进门里，然后大手一握：“我是皮埃尔·胡阿奈，您一定是中国郭，欢迎欢迎！”接着帮我挂好外套，又拉开电梯门：“我家客厅在三层。”电梯门再打开时，一位老妇人已在电梯口迎候：“我是安娜。您是光临我们家的第一个中国人！我们十分荣幸！”

　　待另一位受邀的巴西学员到来，胡阿奈便邀请我俩参观自己的家。这是三层寓所，一层有微型花园、车库和储物兼接待室，二层是三间卧房和书房，三层是三四十平方米的玻璃墙客厅，沿墙一溜高大书柜守着静卧在阳光下的钢琴。我注意到小茶几上摆放着两本由胡阿奈夫妇合著的《戴高乐将军传》。此时的这对老夫妇应该有八十多岁了，所以在室内装了能容纳二三个人的小电梯。

　　“我是三军防务学院法国战友兄弟联谊会特邀顾问和《战神手册》（法军最高期刊）编辑。我和皮埃尔虽然去过不少国家，但还没去过中国和巴西。我们对你们的国家和历史很是神往，听说你们来学院了，就试着向你们发出邀请。你们能够来我们家做客，我们真的非常开心！”举起香槟酒，安娜款款而谈。

　　“我更想看看中国人的鼻子有没有我的大！”胡阿奈扬起他的大鼻子。

　　“虽然我个头没您高，可鼻子跟您有一拼！”我也扬起了鼻子。

　　“哈哈哈——”胡阿奈隔着餐桌把手伸给我，我们的手使劲对拍了一下，孩子般大笑起来。

　　“快消灭这些‘海盗’！”

　　与文静少言的安娜相比，高高大大的胡阿奈显得幽默活泼，他会在客厅用手摇铃铛招呼大家“该就座啦”“该喝咖啡啦”“该去楼下品尝中国郭的中国茶喽”……

　　一天中午，我刚下课，便接到胡阿奈电话：“郭，有要事！快来！我在21号门对面××号等你呢！”21号门是学院对着埃菲尔铁塔的一个大门，也叫“炮兵门”，对面就是美食街。我以为要商议他们之前说的“举办有中国元素的沙龙”，便急忙赶去，到时才发现那是个豪华海鲜馆，胡阿奈夫妇和女儿女婿正在等我。

　　胡阿奈先请服务员“快给这位中国先生上一个‘海盗船’（菜名）！他时间有限。”然后，他解释说女儿女婿从外省来巴黎看他们，他们就选了这家有名的海鲜馆聚餐。“我想这个时候你也该下课了，就给您来电话……哦，您待会儿还得去上课，快消灭这些‘海盗’！’”然而，当我把一船“海盗”全部干掉，胡阿奈也没提他的“要事”。我问“您的沙龙……”，胡阿奈哈哈大笑：“今日要事，就是请您吃海鲜！沙龙事今天免谈！”

　　在巴黎豪华海鲜馆用餐，需一个普通留学生一周的生活费，所以也成了我想也不敢想的“梦想”。不料，这次胡阿奈机智地拽我体面地吃了顿大餐，我心底很是温暖和感谢。

　　红线不可触碰

　　安娜和胡阿奈经常在家里举办沙龙，并邀请学院里的外军学员去他家参加这些有各界知名人士出席的家庭式活动，使我有了深入接触法国、感知法国的机遇。

　　有一次，胡阿奈希望我能为他的沙龙增添一点中国元素。于是，我满巴黎寻觅，终于在一个中国留学生那儿借到包括大茶海在内的整套茶具，还从朋友那里“强征”一罐“庐山云雾”，在家庭音乐沙龙上当众展示中国茶道，得到众多来宾的观赏和赞誉。胡阿奈为此好不骄傲了一阵。

　　从年龄上看，胡阿奈和我可说是相隔三辈以上的人，可一旦就中法问题展开交流，彼此就忘了年龄差，甚至就某个问题争论不休。一次沙龙上，胡阿奈说：“我朋友圈里有种议论：中国那么大，何必抓着台湾不放？”我回答：“请把我下面的话转告给您的那些朋友：台湾问题是不可触碰的中国领土主权红线。即便有一天法国放弃了科西嘉，中国也不会放弃台湾，原因很简单——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那也不能武统呀！”

　　“为什么不能？！如果我现在宣称这个玻璃墙客厅不再是您的而是我的，您再三警告我不可妄自胡为，可我就是不听您的劝告和警告，就是厚颜无耻，您最终会怎样？您会恨不得把我踢出楼外去！”

　　这时，安娜递来两杯咖啡：“二位骑士，现在是轻松咖啡时间！”她借递咖啡之际低声说：“我的皮埃尔喜欢您！他跟我说过：与中国郭聊天很有意思！”

　　友谊常存

　　在校期间及之后，我在《战神手册》上发表五篇用法语撰写的学术文章，其中四篇都是经过这两大作家的润色后发表的。毕业前夕，我向他们二位辞行，并希望“能在中国见到您们二位”。一向对中国十分向往的胡阿奈夫妇表示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去“您那个古老却不古板、充满辩证思维的东方国度”走走看看。回国后圣诞前，我收到了胡阿奈夫妇的圣诞礼物——竟是那两本曾摆放在他家客厅小茶几上、这对伉俪合著的《戴高乐将军传》！

　　2018年9月28日，法兰西文学艺术勋章获得者、作家皮埃尔·胡阿奈逝世，享年98岁。这天，我收到其家人联名发来的这个消息，十分震惊，胡阿奈是法国知名记者和作家，著作甚丰，且见地独树一帜，尤其是对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创建者戴高乐将军的评述更在法国文学艺术界具有极高影响。

　　我的法国忘年老朋友，祝您天堂安好，更可在天堂俯瞰您心目中的“那个古老却不古板、充满辩证思维的东方国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