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冬天的取暖方式,北方以前是烧煤的。自然,过去上海的弄堂生活里,也少不了煤的身影。
从记事起,家里就烧煤球炉子。每家都有本煤球卡,是限量供应的。我家斜对面就是煤球店,因此弄堂里,天天有拉煤球的拖车经过。
大清早起来生炉子,是儿时的我每天必做的生活,弄堂里的孩子几乎人人都会生煤球炉。每天清晨,弄堂里总有20多只煤球炉子在升烟,扇炉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主妇们洗的衣衫也晾了出来,竹竿交错,好像在烟幕中升旗,蔚为一景。
生炉子先要把隔夜的炉灰掏尽。将未燃尽的煤球搓一下,留下小小的黑黑的煤核铺在炉底,用自来火点燃报纸,引燃刨花或晒干的毛豆壳、小柴爿,用破蒲扇轻扇,炉子渐渐冒出浓烟,再加稍大柴爿。此时,用一把剪刀似的长手柄,头部有两个圆形铁的火钳,夹着煤球,轻轻地一个个送进炉膛。蒲扇对着炉门“啪嗒啪嗒”扇起来,炉膛蹿出浓烟,熏得我流泪咳嗽。有时风向一转,我处于下风头,把我呛得透不过气来,眼泪鼻涕一大把,逼得我用扇子对着炉门一阵猛扇,直到炉膛内发出火光和噼噼啪啪的声音,大柴爿燃烧了,火苗也蹿了上来。直至煤球燃烧起来,呈暗红色,烟雾渐渐散尽,煤球烧红,炉子也就生好了。引燃烧红的煤球并非易事,经常是柴爿烧完了,煤球还没烧红,无奈只好捡出煤球,呛着煤烟,眯着泪眼重生炉子。
冬天,凛冽的寒风吹得我手阵阵发抖,风大,自来火点不着,一根、二根、三根……只能拿着废纸在家中点燃后冲出家门塞进炉底,即使这样的动作也不一定会一次成功;雨天,柴爿被淋湿了,炉子生不烊不算,浓烟滚滚,伴随着阵阵咳嗽声,我一手打伞一手狂扇炉子。后来,我哥用铁皮做了一个两尺高喇叭似的小烟囱,小烟囱能借风,让火苗蹿高,炉子生得也更快些了。有时,冬天风很大,几乎不用扇炉子,炉子就点着了。雨天也不怕了,把喇叭筒往炉子上一搁就好了。
每隔一段时间,家里就有不少碎煤球和煤灰。母亲用陶盆把碎煤球捣碎加水调成煤糊状,在木板上摊成一张厚饼样,铲下来就成了方形煤球。有时,我也看见哥用煤糊做成一只只“黑汤团”似的煤球。他去农场后,我也做过数次。
冬天,为了减少起早生炉子,母亲教我晚上“封炉子”。睡觉前,炉子内加满煤球,紧关炉门,炉口上盖一块专用圆铁块或在煤球上铺一层湿煤糊,中间捅个小洞通风,煤炉上放着一“铜吊”的水。次日晨,炉上冒着滚烫白汽的水,可当揩面水。我打开炉门,捅碎煤糊或用火钳夹去圆铁块,通下炉灰,重新加上煤球,即可烧泡饭了。如果晚上炉子封了不当,漏了风,一夜煤球烧光,“铜吊”的水烧干,底烧穿,除了要重生炉子还会遭到母亲一顿训斥。
不多久,煤球店供应了一种叫“煤饼”的燃煤,取代了煤球。煤饼圆圆的,上有九个洞。生煤饼炉与生煤球炉相似,只要引燃煤饼,烧得半红,再洞对洞对准压上一个,用脚轻踩在炉口即可。后来,煤饼烧焦了我的鞋底,哥就做了一只压煤饼的工具。
煤饼炉子在菜场地摊上或去曹家渡“刘裕昌”杂品店可买到,一般是火油桶、油漆桶改制而成。
记得家里很少买成型的煤饼,大多到煤球店买煤灰,又买来一只做煤饼的模具,利用礼拜天自制煤饼。模具底部有一块铁板,焊上了九根圆铁,放入用水搅拌过的煤灰,模具上端就有圆孔铁板,中间焊上一截封口的自来水管,用大木锤反复敲打,直至夯紧模具内的煤饼,取出,叠起来风干。此活甚累,大多由父亲和哥来制作煤饼,后来哥去了崇明农场,我也敲过很多次的煤饼,一天可敲二三十只,常常累得四肢麻木,腰酸背痛。
“嗵、嗵、嗵”敲煤饼的声音响彻弄堂,一到礼拜天,家家户户都在家门口干得不亦乐乎。这早已远去的声音,至今仍会不时在我脑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