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飘泊生涯

　　清晨，江轮靠拢朝天门码头，旅客们争先恐后涌上岸去。其中就有李蔷华一家。那一年，瑞云9岁，瑞霞6岁，金海3岁，这一家就仿佛是漂荡在汪洋里的一条破船。

　　通过妈妈的熟人介绍，瑞云到重庆是找老师学戏来的，不过，不是学曲艺，而是学京戏。妈妈和老师商量，让瑞云学老生。老师一口答应，上午到，下午就参加排练。

　　那时候，重庆最活跃的京剧舞台要数赵荣琛的“大风剧社”。赵荣琛有“重庆程砚秋”之称。小瑞云12岁那年的一天，去看表演，她看得很用心，通过赵荣琛的表演，瑞云感觉程派戏果然很大气，幼小的心灵一下就被打动了。这也是她第一次接触程派的戏。那几年，小瑞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功、吊嗓子、排练和演出，许多曲目边学边演供不应求，日场连夜场，还经常去有钱人家唱堂会，演出是出乎意料地红火。

　　演出多了，收入也跟着可观起来。家里的温饱得到解决，母亲的手头也有了一点积蓄。看着女儿在舞台光彩照人，大受欢迎，母亲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一天，她将三个孩子叫到一起，说要带他们去照相馆，郑重其事地去拍了一张合影。那时拍照是一件奢侈的事，瑞云和弟弟妹妹全都很兴奋，母亲流露的也是喜气。

　　为什么要照相？小妹小弟是真不清楚。瑞云大几岁，知道揣摩大人的心思，但她没有开口询问，只是拿眼睛看妈妈。秦如冰告诉他们：“拍照片，寄武汉。”瑞云明白了，妈妈是要通过寄照片，让父亲看到他们生活过得不错，让他放心，希望他能来重庆一起生活。

　　按常理，同样内容的信，首先应该是男人写给女人的。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弱女子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背井离乡讨生活，不仅要养活自己和孩子们，还要让孩子们能学到本领，自食其力，这是一件何等艰辛的事。可是那个男人没有写。你不写，女人写，传递的信息是，不计前嫌，诚意相邀。

　　秦如冰确实不是一般的女人。对她来说，谁负谁不值得计较，为了孩子，做娘的什么都能忍。那天在重庆照相馆拍下的珍贵照片，今天来看，依然令人动容：端庄的妈妈，懂事的大女儿，流露天真笑容的妹妹，以及更加天真的小弟弟。面对这么可爱的一家子，纵然再铁石心肠的人，谅也不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照片印出来了，装在信封里，妈妈打算出门去寄信。瑞云牵住妈妈的衣角说：“妈妈，光寄照片呐？”秦如冰望着女儿，不明其意。瑞云说：“得给爸爸寄钱呀，还不能少寄，得寄足呢。”妈妈突然明白了女儿的心思，一叠声地说：“知道了，寄足寄足。”几天后，熊省吾的回信来了，算算日子，几乎一天都没耽误。信里告诉家人，他会搭哪一班轮船哪一天来重庆，都讲得清清楚楚。

　　那些日子，重庆这边，《武家坡》《三把椅》《朱痕记》，轮番上演，日场连夜场，场次还排得特别满。瑞云很累，深夜回到家里倒头便睡，尽管如此，没有一天不在盼着父亲的。

　　可是，到了讲定的那天，人没有等到，却从报纸上看到消息，说那班轮船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了，无人生还，还配有硝烟弥漫江面的惨烈照片。得到消息，一家人大哭一场，都以为父亲死了，再也见不着了。

　　这里用了“以为”二字，当然是说事实上并非如此。

　　紧跟着，在日军越来越猖狂的进攻下，重庆的演出市场繁荣期宣告结束。戏没法唱了，更大的困难摆到了这一家人的面前。

　　1939年5月3日和4日，小瑞云亲眼看到天空中日军飞机横行，地面上成片的房屋陷入火海，中国百姓为了躲避轰炸四处乱跑，街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尸体……轰炸过后，许多当地人都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更何况外来的“武汉一家人”！没地方住，没东西吃，一家人被推到了绝望的边缘。

　　中国抗日战争期间，日军对中国战时陪都重庆进行了长达5年半的战略轰炸。据不完全统计，1938年2月至1943年8月，日军轰炸重庆218次，出动9000多架次飞机，投弹11500枚，造成数万中国民众伤亡。李蔷华随母在重庆唱戏讨生活那些年，亲历了这场灾难，和祖国母亲一同体味受蹂躏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