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在我第一次读卡波蒂的短篇小说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和他名噪一时的长篇《蒂凡尼的早餐》的情感指向的明晰与灵动相比,他的短篇小说更多的是带给人一种迷惘和困惑的情绪。比如《给变色龙听的音乐》中,伴随着那位法国贵族夫人的钢琴声出现的五颜六色的变色龙,就始终让我感到不解。这种喜欢莫扎特音乐的会变色的动物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它指的是真实出现的变色龙?抑或是人们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欲望的化身?
或许,这一点正是卡波蒂短篇小说与众不同之处,而这也正是其吸引人的地方。所以,后来,只要看到他的名字,那种略微有些怅惘的情绪就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的心头。这几天,我又看了看去年底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的冯涛兄新译的《卡波蒂短篇小说全集》,我本以为将近二十年过去,自己也由少不更事的大学生成为涉世已深的大学老师,可在读到过去看过的那些短篇时,我还是再次产生了那种挥之不去的困惑感。像《关上最后一道门》中落魄的主人公沃尔特时时听到的那个来历不明的骚扰电话,就依然让我不可索解。但世界之大,总有解人。据称,村上春树的处女作《且听风吟》的标题,就是来自这篇小说结尾处因痛苦和孤独倒在枕头上的沃尔特的“就想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想想风吧”(Think of nothing things, think of wind)的飘零的思绪。而村上之所以决定写作小说,据他自己坦言,也是来自于最初阅读卡波蒂的《无头鹰》的感动。
不过,时至今日再看,卡波蒂的短篇小说给我造成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的原因,我觉得既有他在小说叙事上所习惯的言在此而意在彼的写法,但更多的还是他笔下的人物所呈现出来的迷惘内心,以及那种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与永远难以沟通的关系。《关上最后一道门》中的沃尔特与身边的众多女朋友,《便宜货》中的查斯太太与朋友爱丽丝,《钻石吉他》中的年老杀人犯谢弗先生与年轻的逃犯提科的同性之爱,都是如此。
当然,在这些短篇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将这人世间的种种爱怨汇集在一起的《莫哈维》(Mojave)了。当然,这可能也与我对莫哈维并不陌生有关。它不仅是个小说的名字,还是横亘于南加州的一片真实的沙漠的名字,它也是美国最大的沙漠。去年7月份,我曾开车去拉斯维加斯游玩,在沿着15号公路穿越莫哈维沙漠时,我曾到路边的一个加油站去加了一次油。红黄相间的加油站旁就是一片几乎没有色泽的沙漠。在炽烈的阳光下,它显得开阔、广大、细致、平滑,就像一张巨大的没有花纹的地毯。可是同时,它又让人觉得异常荒凉和单调,甚至让人觉得寒冷。虽然实际上,我很快就汗如雨下,并且脚上的运动鞋的鞋底也很快就变软了许多。但除此之外,当时的我并没有更多的想法。
可现在,当我看到书中的《莫哈维》这篇小说时,却忽然意识到,卡波蒂的小说中所建构的那个世界,就是像莫哈维一样单调,灼热而荒凉的沙漠。因为他想要描写的就是生活在这片沙漠中的人和他们之间的情感。这就是卡波蒂在《莫哈维》中有意描述几对不同类型的恋人间的情与爱的目的,他们彼此尽管是相爱的夫妻或情人,尽管不乏肉体上的交流,可在情感上,他们就像沙漠中寻找泉水的旅人一样,永远饥渴却永远难以满足。卡波蒂的短篇小说之所以让人怅惘又神往,就在于虽然他把这种痛苦的情景暴露在了我们的面前,却并不简单地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