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诉衷曲,琴心挑文君。看过金庸小说《笑傲江湖》的人,多半都记得这么一段:在洛阳,令狐冲初见任盈盈时,任盈盈先弹了慷慨激昂的《笑傲江湖》,又弹奏一曲请其品评。书中道,“这一次的曲调却是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令狐冲听了,不由得睡了过去,“睡梦之中,仍隐隐约约听到柔和的琴声,似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自己头发……”啧啧,读到这里,非但令狐冲,恐怕读者诸君也要为之陶醉了。更妙的是,此曲不仅悦耳动听,还兼具调理真气之疗效,令狐冲醒后,便要学习,任盈盈此时才将这曲子的大名缓缓道出,原来叫做《清心普善咒》。
那么,这首绝妙“神曲”现实中是否真的存在呢?小说虽是虚构,但有人分析,《清心普善咒》的原型便是古琴曲《普庵咒》。这首曲子最早见于明末的《三教同声琴谱》中,相传是南宋时的普庵禅师所作。顾名思义,《普庵咒》原是和尚念诵的咒语,借以消除灾厄,降妖除怪,从这一点上来讲,与《笑傲江湖》中《清心普善咒》的疗伤效果倒是一致。只不过,《普庵咒》的演奏效果,却与小说中所记大相迥异。非但不柔和,反而一派庄严肃穆的庙堂之音,那“轻轻叹息”、“温柔抚摸”你头发的妙龄女子,其实乃“怒目圆睁”的壮硕罗汉,冷不防,一记“大力金刚掌”朝你打来,着实生受不起。
不管“普善咒”是不是“普庵咒”,从名字来看,终究有佛教乐曲的影子。咒语原本是为驱除恶鬼而念,自然要来的猛烈些,那“柔和之至”的听曲之感多半是“想当然耳”的结果。最近拿到吴景略先生的古琴演奏碟片,欣欣然在办公室里放起来,同事们莫不哗然而骇,掩耳叫嚣乎东西,群声喝令我停止。我说,这就是汝辈所谓之《清心普善咒》。众人皆感惊异,有人叹道,怪不得令狐冲闻此曲而重振精神,敢情是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呐。
现代人说起古琴来,往往满是仰慕崇拜,但真让其听完整一首《梅花》、《流水》,却没几个能坐得住的。叶公好龙,大抵如此。最近大受好评的古装剧《甄嬛传》,从服装、器物,到人物说话方式都十分考究,力求接近古代。却不想剧中多才多艺的绝代佳人甄嬛,竟将古琴整个反方向放置,还若无其事地在御前“拂”出了古筝之声,一招错,全盘皆输,想来竟是辜负了恩泽。
再说雍正皇帝命之弹奏的,却是“半阕《山居吟》”。在古代,完整的一首词或乐曲可称为“一阕”,比如林逋《点绛唇》中有“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但实际上琴曲以“阕”来论者鲜见,且自词兴起以来,“阕”便几乎成为其专属。在词里面,中调或长调多分两片,称为“上、下阕”。倘若《雨霖铃》填了一半思路堵住,扔在那里,说填了“半阙《雨霖铃》”尚可。但曲子的“半阕”如何界定,又如何弹起,好比叫周杰伦唱半首《双截棍》,他也未必能唱得出。
如此,又是“想当然耳”的结果。“阕”这个词虽看起来古雅又“专业”,却不是放之四海皆准的。若雍正懒得听完整首曲子,老老实实说“弹一段《山居吟》”又有何妨?不加考证地乱用古语,反而自生差错。
如今,听闻《笑傲江湖》又在拍摄新版,希望导演能静下心来,好好研读一下古琴文化,莫再让盈盈放反琴,或是拿首不知名的古筝曲甚或琵琶曲当起《清心普善咒》来。既然拍古装剧,就该尊重一下古代的风俗礼仪,切勿再“想当然耳”。否则不仅亵渎祖先,更加误人子弟。要知道,看戏的可大都是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