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5:星期天夜光杯·百姓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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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02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用耳朵和眼睛看电影
蒋鸿源;王瑢
蒋鸿源在电脑前写解说词
  ◆ 口述 蒋鸿源  撰写 王瑢两个独特的条件

  你这不是废话么——谁看电影不用眼睛和耳朵啊?

  其实,我说的是大实话。如果要让有视力障碍的盲人和有听力障碍的聋人能“看”懂电影,这就需要对电影的画面、人物和情节,进行适当和必要的解说,让盲人借助解说能听懂电影;或为影片中人物的对白配上字幕或者手语,让聋人借助字幕或者手语能看懂电影。这些解说、字幕和手语,为视听障碍的盲人和聋人,排除了观看电影的障碍,这就是无障碍电影。

  那天,我的老朋友、八十岁高龄的老电影人曾广昌先生,第一次看了无障碍电影之后,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说:“这样的事,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呀?”曾广昌是退休后因白内障双目失明的,现在他能重新看电影了,对于搞了一辈子电影的他来说,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他还搂着我的肩膀戏言:“全亏你也是个瞎子,也全亏你是搞电影的,否则你也想不出这样的事来!” 他说得没错,如果没有这两个“独特的条件”,恐怕我的弱视力晚年,就不会迸发出这样的“老有所为”。连夜写出策划书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因视网膜脱落而手术,导致视力大幅度下降,仅存0.02的视力。记得手术失败后不久,区残联领导施富祥就来找我,动员我参加残废人(后来改称残疾人)协会。也许,在他们的眼里,致盲的我倒成了他们可以网罗的“人才”了。但当时我对“残疾”这两个字特敏感:我绝不愿意承认自己已加入“残废人的队伍”!我回绝了。

  但“组织上”并没有因为我的固执而放弃我,而是不断让我参加他们的活动。活动中,我结识了当时的区盲协主席陆理常,他原来也是个大学生,双目失明后,在区福利工厂做工会主席工作,热心为盲人服务。他对我说:“现在党和政府非常关心残废人,残废人的地位大大提高了,残废人不能自己看不起残废人哟!”一句话点醒了我,我不再“敏感”,欣然加入了区盲人协会,还当上了区盲人代表。

  因为我在电影公司从事电影宣传策划工作,看电影就成了我的本职。对每月上映的影片,我几乎都得看上一两遍。虽然我总是坐在电影院的第一排,但也只能看个“大概”。上海举办国际电影节时,那些热门影片我是非看不可的,虽然影片没有译制过,但都配上了画外旁白,借助这些旁白我基本就可以看懂电影了。但后来,国际电影节的影片不再配画外旁白,而是配上了对白汉语字幕,我就是坐在第一排,也看不清字幕。我就买票请朋友坐在我身边,边看边帮我读出字幕。开始时,朋友还很“尽职”,但随着情节的发展,朋友自己看得入了迷,渐渐地不再读字幕了,忘记了他的陪看身份。我这钱不是白花了吗?没办法,谁叫电影那么吸引人呢。我只好忍痛割爱,以后再举办国际电影节,我再也不去看了!只恨自己失去了明亮的眼睛,无奈呀,真是无奈!

  这时,我心中就萌发了一种想法:如果能有一种方法,能让视力不佳的人看懂电影,那该多好啊!这个想法一直盘旋在我心头。2006年的时候,市盲协信息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提出要编写《上海市盲人事业发展简史》。经讨论,决定由我来带头进行编写。在采访过程中,我接触了许多盲人朋友,当他们知道我在电影公司工作,便要求我帮他们圆一下看电影的梦。有些先天失明的盲人,从来没进过电影院,很想知道电影是啥样子。有些中途致残的盲人,原先就是影迷,失明后就再也不敢走进电影院。

  因“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天借举办新片首映式的机会,我争取了部分免费票,请盲人朋友观看。听说有电影看,他们可高兴了,约在一个地点集合,一同前往影院,一路笑语欢声。但看完电影出来后,他们把我围住,你一言他一语,七嘴八舌的,说的都是“看不懂,不晓得讲的啥”。唉,同病相怜啊!

  “最好旁边有人跟我们讲讲,画面怎么样呀,是谁在和谁讲话呀……”说这话的是老蔡,我认识的,他已是快六十的人了,眼睛好的时候是位影迷,但双目失明后,他再也没有进电影院去看过电影。

  回家的路上,压在心底很久的那个问题又浮上心头:如果在电影人物对白的间隙,对画面、人物、情节做些必要的解说,盲人不就能够理解影片,“看”懂电影了吗?当晚,我就写了一份制作无障碍电影的策划方案,对什么是无障碍电影、怎样选择影片、如何制作、组织志愿者队伍以及相关设备和经费等一一做出设想,还提出建立一个工作室来具体操作。

  《非诚勿扰》诚心成

  我带着策划方案向残联领导作了汇报,领导对我的设想作了肯定,但由于资金一时无法落实,这件事暂时被搁置下来。

  那天,我参加电影评论学会的一次活动,见到了学会秘书长黄一庆。黄一庆是我的老同事、好朋友,我把无障碍电影的设想给他说了。他听后极表赞同,说:“评论学会帮助残疾人看好看懂电影,是理所当然的事嘛!”

  不久,我与黄一庆等人在新光剧场进行了讨论,并决定向市文化基金和市慈善基金提出资助申请。

  申请报告发出后,我天天伸长着脖子期盼,可三个月过去了,没有消息,半年过去了,仍没有消息。

  等待的时间里,我已急不可耐。我想,先自己动手搞吧!我想到了吴君沁,她是电脑操作高手,又是朗诵比赛的获奖者,正是理想的人选。吴君沁当即答应“加盟”。

  我们商量由我编写解说词,由她配音,并请虹口区的查树敏进行录音。

  我们选择了一部当时热映的影片《非诚勿扰》。我买来碟片,反复看了三遍,才着手写解说词。由于是第一次写,足足花了近一个月,写了近三万字。小吴又用了近一个月时间,将解说词译成盲文,然后与查树敏各自在家中用电脑进行远程录音,这又用了半个多月才录好。最后由卞越伦完成了音像合成。共历时三个多月,第一部由盲人制作的无障碍电影,就这样艰难地完成了。

  我们几个准备继续干下去。这天,忽然接到黄一庆的电话。在电话里他兴奋地说:“蒋老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无障碍电影项目批下来啦!”

  我和黄一庆随即拜访了残联宣文处的周新建处长。周新建高度赞赏这个项目,愿意参与合作,还建议让市图书馆也参与进来。

  2009年2月初,在市图书馆召开了无障碍电影第一次筹备会议。会议决定在4月23日国际读书日,在图书馆演讲厅举行无障碍电影全市首映式,并请电影译制厂为首映的无障碍电影进行配音。

  上影集团大力支持,愿意将集团拥有版权的影片无偿提供,并同意将即将公映的新片《高考1977》,作为首映式上放映的无障碍影片。

  众人拾柴火焰高  制作无障碍电影,首先要编写解说词。我想到那些已经退休的大学同学,他们有些可是剧作家、大编剧呢。我一一上门走访。先作一番解说,然后我特别强调:为残疾人做事,都是志愿无偿服务,并说:“做无障碍电影是件快乐事,我今天就是给你们送快乐、送健康来的!”你说,他们能拒绝么?就这样,他们成了无障碍电影解说词编写小组的志愿者。

  还得找人配音,找专业的当然最好,但经费有限,怎么找得起呢?我想起二十多年前,我在电影公司策划过两届业余电影配音比赛,有些获奖者颇具专业配音演员的水准。都二十多年了,不知这些业余配音爱好者现在都在哪里?我翻阅以前的通讯记录,终于找到了一位。当打通电话,对方听说有这等美事等着他们,立刻告诉我:“蒋老师,告诉你,我们这帮人组成了一个业余配音爱好者沙龙,每月都聚会一次呢。”

  2009年5月30日下午,近二十位业余配音沙龙的配音爱好者相聚在宋园茶艺馆,他们中有公务员、大中学校的老师、图书馆讲解员、机场播音员等。我向大家介绍了无障碍电影,还请为首部无障碍电影《非诚勿扰》配音的吴君沁谈了她参与配音的体会。

  让我意外惊喜的是,沙龙的秘书长于老师,是一中学多媒体室的主任,他表示愿意参与无障碍电影的后期制作。

  这样,有了撰稿人员、配音人员和制作设备,从6月份起,我们开始了无障碍电影制作。很快,《高考1977》顺利完成。接着,《邓小平1928》《走出西柏坡》《集结号》《画皮》《燃烧的生命》等多部无障碍影片被制作出来。四年多来,我们已制作了七十多部无障碍影片。我责无旁贷,编写了绝大部分无障碍电影的解说词,并担任制作。每部无障碍电影,上海电影音像出版社均出版3000盘光碟,由市残联和市图书馆免费发放。

  从今年开始,电影译制厂的专业人员也参与了无障碍电影的后期制作。集中制作了多部上个世纪译制厂的译制精品影片,如《魂断蓝桥》《简爱》《虎口脱险》《佐罗》《叶赛妮娅》和《追捕》等。

  我为无障碍影片写解说词,是把碟片在电脑里边放边写,看一段写一段。由于我的视力较弱,一般我会请一位明眼人陪我一起看,或者请明眼人先把画面写出一稿,然后我再修改。一般写一部影片的解说词,断断续续得花上半个月时间,最快也得五六天。

  我在电脑上写解说词,眼睛与屏幕的距离只有半尺左右。四年多来,我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操作。每制作一部无障碍电影,都会受到盲人朋友的欢迎,他们经常打电话来,给我以鼓励,所以我从来没感到累,反而感觉非常愉快。

  “老来得子”有魅力

  2009年4月23日,《高考1977》这部无障碍电影首映式在上海图书馆多功能厅举行。此前,残联领导要我在首映式上,用一分钟时间,向大家介绍无障碍电影的创始过程。

  当天,我早早就起身了,嘴里不停地背着讲稿。夫人觉得奇怪,嘀咕说:“怎么今天这样心神不定呀?”我的心里确实有些莫名的紧张——也奇怪,各种会议发言我这辈子“发”得够多了,怎么还会紧张呢?也许,这无障碍电影是我的“老来得子”,他诞生的第一声“哇啦”能响亮吗?我忐忑的就是这个呀!

  到达图书馆西大门时,我差不多提前了近一个小时,但见门口已站满了人。嗨,还有比我性急的!

  我一到,就有许多人招呼我。刚退休的市盲协主席计瑞弟,得知这场无障碍电影首映式,前几天就打电话给我,说一定要给他两张票子。此时计主席的夫人拉着他说:“老蒋来了,老蒋来了,快点过去!”我忙把票子交到了他手里。

  这时候,盲人观众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些路远些的,还用专车接送。

  首映式虽然是按座位发票的,但来的人远远超过了座位数,工作人员忙临时加了些椅子,仍不够,有些盲人只好坐在过道的阶梯上观看。

  电影开映了,我习惯地坐在第一排。当银幕上音乐响起时,全场顿时静了下来。大家很快就被旁白解说词带进影片中去。

  我身边坐着的是位戴墨镜的盲人,我担心他是否能听懂,于是便轻声问他:“你能听得懂吗?”他马上向我摇摇手:“别出声、别讲话……”看得出,他已经听懂电影了,我放心了!

  当电影演到知青们拼命追赶火车的镜头时,场内居然有人叫喊起来:“哎呀,快呀,快跑,火车要开啦!”这说明,观众已经完全看懂了剧情,并被剧情吸引住了。

  电影结束时,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没有人想立即起身离去,大家似乎都被无障碍电影的魅力迷住了。我也呆呆地愣了好一阵子。这时,认识我的一些盲人朋友向我围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笑着,像炸开了锅。

  黄一庆来到了我面前祝贺道:“蒋老师,讲得真好,该说的都说到了。”

  周新建也过来拉住我的手:“大家都听懂了,眼睛好的听了解说,对电影也更加理解。”

  我随着人流走出大厅,计主席和他夫人居然还在门口等着我。计主席握着我的手说:“老蒋啊,你又为我们盲人做了一件好事,以后一定要继续做下去哟!年轻时我就爱看电影,失明了四十多年啦!今天我重又走进了电影院,还真的有点激动呢!”

  这时,有个人过来拉着我就走,说有人想见见我。我跟着他来到一位戴墨镜的人面前,他紧紧拉着我的手说:“原来你就是蒋鸿源呀,现在我认识你了。了不起,了不起,谢谢你啊!”原来他就是坐在我身旁、向我摇手示意的那位盲人观众。

  世界因此更美丽

  今年,为了满足观看外国影片的需求,我又自投小额资金,制作了名为“残障者自娱自乐无障碍电影”10部,用电脑刻录20个光盘,无偿提供给市区部分盲协和图书馆,供盲人观看。“残障者自娱自乐无障碍电影”目前完成了6部,其中有《肖申克的救赎》《国王的演讲》和《返老还童》等。

  还有一件令人高兴的大事。今年,在市残联的全力支持下,选择地处市中心的国泰电影院作为无障碍电影院,每月放映一部当月新片。采用现场讲解的形式,电台新闻节目的著名播音员担当现场讲解的志愿者,大大提高了现场讲解的水准,受到盲人观众的极大欢迎。每场电影结束,全场掌声雷动,大家久久不愿散去,就像过节一样热闹。从6月开始,已经放映了5部影片,有韩国片《雅典娜》、国产片《画皮2》《听风者》和《危险关系》以及美国片《机械师》。宝山区残联为了让本区盲人能就近看到影片,选择宝山文化馆影剧场作为放映点,从9月份开始,定期为本区盲人放映无障碍电影。

  无障碍电影终于走进了视听障碍者的生活,他们的视听世界因此变得美丽精彩。世界会因此更加美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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