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7:星期天夜光杯·国学论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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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02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不以优劣论诗人
胡中行
▲成都杜甫草堂
  ◆胡中行  有学生要我谈谈陶渊明与谢灵运的优劣,我默然不答。因为我一向认为,在陶谢那样的大诗人之间,只有读者的好恶之别,而无诗人的优劣之分。这就如同红楼梦的拥林拥薛,两派闹得不亦乐乎,“一言不合,竟挥老拳”,其实只是应了一句老话:“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陶谢之于晋宋,犹李杜之于有唐,在当时的诗坛上同样具有“双子星座”般的崇高地位。先看李杜,我曾经跟学生打趣说,李杜双峰并峙,相去十万八千里,你们崇李抑或爱杜,何去何从,悉听尊便。但若说是两者都爱,便说明你是不懂诗歌,还没有入门。其实,我的意思是李杜风格差异之大,是很难调和的。按照传统的说法,李白的诗歌体现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创作精神,以《金陵酒肆吟留别》为例:“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妙在无滞无碍,一泻千里;而杜甫的诗歌则遵循“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创作原则,试看他的《咏怀古迹》五首之三:“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好在一字一顿,曲尽其妙。应该说,李白的天然流畅与杜甫的抑扬顿挫,都达到了美的极致,但却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美。既然是不同的美,那又凭什么在文学史的层面上来比较他们的孰优孰劣呢?郭沫若先生在他晚年的论著《李白与杜甫》中,极力拔高李白,贬低杜甫,远离了文学史批评的严肃性,体现的是那个时代的历史局限。而几年前有一本《大学文学》的高校教材,在作品上只选杜甫不选李白,这也是惊世骇俗的不公正。

  再来看陶谢,陶渊明谋篇独到,似平实奇:“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读者感受到的是一种超然物外的感动;谢灵运练字精当,妙句迭出:“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鸟鸣识夜栖,木落知风发”、“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崖倾光难留,林深响易奔”,读者领略到的又是一种美轮美奂的享受。与李杜一样,陶谢的作品也体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美。在这样的艺术层面上,偏要侈谈他们的优劣,实在是毫无意义的蠢举。所以我说,无论扬李抑杜或者扬杜抑李,还是扬陶抑谢或者扬谢抑陶,其实都是从读者自我的好恶出发,而绝非二位诗人之间真实存在着优劣。因此我以为,动辄对古人排座次、评优劣,乃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种陋习。比如对于陶渊明,杜甫是不喜欢的,所以他说:“陶潜避俗翁,未必能达道。观其著诗集,颇亦恨枯槁。”白居易是喜欢的,所以他说:“常爱陶彭泽,文思何高玄!因高偶成句,俯仰愧高山。”苏轼亦爱陶,故曰:“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而陈师道则又不以为然:“陶渊明之诗,切于事情,但不文耳。”孰对孰错,永无定论。用句禅语,便是一切皆由心生、一切皆是虚妄。

  这可以推及对所有的诗人作家的评价问题。如对“三曹”,钟嵘列曹植为上品,曹丕为中品,曹操为下品。此说影响巨大,以致谢灵运说出如此过分的话:“天下才共一石,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然而也有人不买账,刘勰就为曹丕大鸣不平,他说:“魏文之才,洋洋清绮。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隽,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又说:“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未为笃论也。”近人刘永济则另辟蹊径,高度评价曹操,认为论文学成就曹操当为三曹之首:“唯列孟德于下品,以为劣于二子,则不免囿于重文轻质之见。实则武帝雄才雅量,远非二子所及。虽篇章无多,而情韵弥厚。悲而能壮,质而不野。无意于工,而自然谐美,犹有汉人遗风。此乃天机人力之分,非可同日而语也。”

  再回头看陶谢,钟嵘扬谢抑陶,他将谢灵运列为上品,针对有人批评谢诗“繁芜”,辩解说:“嵘谓若人兴多才高,寓目辄书,内无乏思,外无遗物,其繁富宜哉!”然后热情洋溢地赞美道:“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譬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贬其高洁也。”与此同时,他把陶渊明列为中品,评价道:“文体省净,殆无长语。笃意真古,辞兴婉惬。每观其文,想其人德。世叹其质直。”在这里,他把陶诗的“质直”视为缺点。而现代的几部文学史,往往都是扬陶抑谢,陶渊明几乎没有缺点了,谢灵运则连与陶并提的资格都没有。这从他们的编写体例上即可看出,陶渊明与屈原李杜一样,独立成章详加评述。而谢灵运往往只是“南北朝诗人”中的一节。可见他已被摒出“超一流诗人”之列。对他的批评也变得十分苛刻:“他的诗在艺术上也有明显的缺点:玄言词句多,辞藻堆砌多,往往有句无篇;结构多半用叙事—写景—说理这种章法,读起来也感到很单调。”

  当然,出现这种情况原因多多,其中并不排除时代审美观的变迁,如对“平淡”的看法,宋人一反唐人,提出了“唯造平淡难”的观点。但是所谓的“时代审美观”,说到底也只是放大了的个人好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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