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端个粗瓷海碗,从卖豆腐的手里称二斤豆腐,捧在手里还温热暖手。锅里点一层豆油,将切得方方正正的豆腐块顺锅沿滑进锅里,正反两面煎,外黄里嫩、焦香润口。家常的炖豆腐少不了大白菜,白菜和豆腐是天造地设的姻缘。冬天里,能顿顿吃上一碗顺口的白菜炖豆腐,那是对农人一年辛劳的奖赏,有劳有获,有种有收。一年的日子全在这一碗贴心贴胃的汤汤水水里,充实,顺畅。
这些都是平民的吃法。汪曾祺的《豆腐》,让我开了眼界。在农家饭碗里安常处顺的俗女子,在高级厨师的料理下,加名料煲汤,快绿怡红的簇拥下,豆腐竟也不失大家闺秀的本色。一个个菜名就吊足了胃口:砂锅豆腐、麻婆豆腐、菌油豆腐、虎皮豆腐,还有文思和尚豆腐,林林总总的汤料佐料,将豆腐弄得珠光宝气,如格格出场,热闹非凡。汪老品的这些天南海北的与豆腐有关的菜品中,我还是觉得凉拌热炒的家常吃法最可人。“嫩香椿头,芽叶未舒,颜色紫赤,嗅之香气扑鼻,入开水稍烫,梗叶转为碧绿,捞出,糅以细盐,候冷,切为碎末,与豆腐同拌,下香油数滴。”这是汪老笔下的香椿拌豆腐———拌豆腐中的上上品。要不,汪老怎会情不自禁地喊出“一箸入口,三春难忘”呢!
过去每到年底,农村家家都要自己做一大方豆腐,能吃一个正月。从泡豆子到磨浆到烧豆汁,一道道工序繁缛沉重,父母都忙得热气腾腾,但红光满面。我在锅台下烧火推拉风箱,看着火光照亮一家人的脸,看着大人的忙碌,想着马上就能吃上热热的豆腐,那种俗世的热闹、心底的踏实是没有什么能代替的。生活的繁盛饱满就在那汁白汤浓的热锅里滚腾繁衍。开了锅,就要点豆腐了。先熬一勺豆油,要用豆秸来烧火,豆秸、豆油、豆腐是一脉相承的一家亲。待到熬出焦香,父亲还会将豆秸的灰烬撒一些到油勺里,因此我们那时吃的豆腐里就有一点点黑色的灰渣。那时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做。但总觉得大人有大人的道理。黑色的灰烬不但不能污染雪白的豆腐,反倒让豆腐更显白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