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我一直会做下去
1996年,王选带领日本民间细菌战调查团回到了故乡崇山村。因为她的加入,调查团才可以无障碍地和当地村民交流。1997年,乡亲们推选王选担任中国细菌战受害者诉讼原告团团长,代表108名中国细菌战受害者第一次走进日本东京地方法院,要求日本政府就当年侵华日军的细菌战暴行向中国受害者谢罪赔偿。
“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讲话?因为,我们是人!”这是王选第一次在纽约为细菌战演讲时的发言,“我们中国人相信人死了以后有灵魂,灵魂是不死的。这个诉讼就是为这些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名字的人所发出的一个声音,现在,这个声音全世界都听到了。”
1998年2月16日,侵华日军细菌战中国受害者诉讼案第一次开庭。这只是漫长诉讼路的第一步,随后是连续五年的奔波。
2002年8月27日,在这一天,东京地方法院法官对侵华日军细菌战索赔案作出了一审判决。他认定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军在中国确实实施了细菌战,并且认为日军的行为违反了人类道德,也给中国带来了伤害,但是,对于中方受害者提出的赔偿要求,法官却依据日本战前宪法所谓的“国家无答责”原则,不予支持,判决中国受害者败诉。
从1998年到2002年,一共27次开庭。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开庭,王选是法庭上唯一的中国人。她就站在那里,质问一个民族的判断。这是一种巨大的孤独,她多么希望中国人能够把这个法庭都坐满了,如果有自己的同胞站在身后,即使不发言,那也是一种力量。
《感动中国》给予王选的,就是同胞站在身后这样一种力量。2002年秋,朱波在筹备《感动中国》时,王选是第一个进入他视野里的候选人。朱波至今无法言说,第一眼看到王选照片时的那种感受。这位身形瘦弱的女子,目光如炬,透出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神情中有坚毅,有不屈,有痛楚,还有种深深的孤独。朱波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着这位弱女子,敢以一己之力与一个国家作战?他在报道上看到这样一个细节——常有人带着探究的语气问:你可以生活得很好,为什么要管这种事?的确,在这个越来越物质化的社会,很少有人能理解王选的选择——大家都在为生活得更好而努力奋斗,而这位在日本打拼多年,已经有稳定的生活,年届不惑的女子,却毅然舍弃一切,为了一群风烛残年的受害老人,为了一段被掩藏的历史,挺身而出奔走呼号。
朱波将王选作为《感动中国》候选人提交给节目组时,曾有人表示过小小质疑,认为这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事,是外交。但支持者大有人在,他们说,一个孤单的斗士,为自己的民族在争取,而这个民族竟然沉默无声,这不是中国。
朱波在和大家讨论王选的时候,首先讲到另外一个故事:1906年,一个留学日本的中国人在课堂上看到了一张照片,上面有许多中国人,一个被绑在中间,其余站在左右。据说,被绑着的人替俄国做了军事上的侦探,正要被日军砍下头颅来示众,而围着的便是来鉴赏这示众盛举的人们。谁都知道,这不是故事,这是作家鲁迅回忆录中的文字。这张照片让鲁迅弃医从文,开始漫长的改造国民性的征途。王选的故事和鲁迅几乎是一个版本,同样是一张照片,同样是一个人面对战场。只不过隔了一个甲子,历史是这样的轮回,又一个英雄站出来呐喊。朱波反问大家:“今天,我们还能让她感到寂寞么?”“王选说:有些事情是不能说不的,人是有义务的。这话我听了很刺耳,你们呢?”“如果我们沉默,和《呐喊》中那些观看被杀害同胞的看客有什么不同?”三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大家沉默了。
2003年初,王选从调查地区浙江兰溪来到北京,参加首届《感动中国》年度人物颁奖典礼。主持人问她,现在诉讼已经告一段落,我们都知道,对一个国家的起诉有多么难,你接下来会做什么?王选说:“我一直会做下去。日军的细菌战是战争犯罪,如果不受到应有的惩罚的话,这是人类文明一个永远的耻辱。首先中国人应该做,中国人如果不做的话,会给我们中国历史上留下一个耻辱。我们有义务,我们受害者这一方有义务,为了维护人类的文明,为了维护正义,我们必须要追究他们的战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