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这个小学的存在让她看到了某种希望
村子仍停滞在无水无电、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无家可归的老残病人遭可怕的麻风杆菌侵袭。一个外来者,在这里看到的是生命的木然、希望的凋零,还有那些正在长大的生命。
张平宜在采访笔记上写道:“孩子们没有衣服穿,脏到只剩下一双眼珠子才能发现他们的纯净。”他们是麻风病人的第二代、第三代子女,虽然摆脱了麻风病,但是生在麻风村、长在麻风村,麻风病人尚有身份和补助,子女们除了集体户口,什么都没有。背负着麻风病人的包袱,他们走不出麻风村,更谈不上接受更好的教育。他们在这里出生、成长,又在这里成婚,再有新的孩子源源不绝地出生。
这里和普通中国人的生活有太大的差距。12天的走访中,张平宜有3天是完全没洗澡,在昆明机场她洗了脸,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被吓到了,她当时就发誓再也不去了。
可一回到都市,眼前总出现那些全身光光的、肚子大大的、一脸黑黑的孩子,她忘不了。那时候,她的大儿子三岁,第二个儿子刚刚出生没多久。她把知道的详细写出来,希望自己的努力能为那些麻风村的孩子们做点什么。可是做什么呢?孩子们是健康的,有问题的是麻风村周围的世界。
第二年,她听说在四川凉山州越西大营盘麻风村有一所小学,小学在麻风村已存在12年了,可是从来没有出过一个毕业生,就两间破教室,七八十个孩子,坚持了10多年的唯一一位老师也到了承受的极限,据说下个月就要去卖水果了。
竟然有一所学校,竟然已经存在了12年。既然麻风村需要,那就一定不能让它倒掉!张平宜几乎立刻放下工作赶过去。出发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这个小学的存在让她看到了某种希望。
说起12年的麻风村小学,也是有故事的。1986年政府在这里建立了大营盘小学,由于“麻风村”的缘故,没有人愿意来这里教书。直到第二年,才有了第一位老师王文福。1987年,王文福每月工资只有24.68元,且屡遭外人歧视,他既当老师,又当校长,更要照顾孩子们的生活。王文福坚持下来,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亲手带出一届毕业生,而这愿望一直挣扎了12年,现在离他愈来愈远。
张平宜来到大营盘村,见到了这位即将出门打工的农村教师。如果学校垮掉了,这些常年生活在麻风病阴影下的孩子还能有什么希望呢?这个从远方大城市来的女人向王文福许诺:“你留下来,我去筹钱盖一所新学校。”
张平宜在台湾写文章募款,到处演讲、卖书,或是带着医生丈夫每月给的1万元新台币零花钱坐出租车,去试图说服潜在的资助者。同事中很多人不理解:你怎么拿台湾的钱去帮大陆做事呢?她要引起人们的注意,她在街边叫卖蜡烛,从曾经那个开跑车、风风火火的富家女瞬间变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她带着这样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善款,回到大营盘,当上了新教学楼的“监工”。
在大营盘的每一天,她都要在县城宾馆和大营盘村之间颠簸的土路上来回往返。因为学校没有厕所,这个有点洁癖的女人常常一整天不敢喝水。如果内急,就小跑半个小时到邻村,借用“猪圈隔壁的厕所”。
建学校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缺水缺电,缺很多东西,找政府帮助,可沟通没那么容易。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社会里,她大老远地从台湾来到四川凉山,一天到晚在麻风村奔忙,当地人认为她肯定是为了投资获利,甚至称她为“台湾来的女特务”。几乎没有人愿意坐下来听她讲话超过5分钟。她带着满腔热忱过去,他们却不愿搭理,她就坐在旁边等待。她下定了决心,她可以忍耐很多。
2002年的时候,大营盘小学的11间教室建成了。老师留了下来,孩子们眼中的张阿姨不再是一个来自大城市的远方女人,他们还不完全理解张阿姨,但已经完全信任她。
2002年,张平宜的记者生涯也到达了一个高峰,如果一边工作一边募款,她可以做的就是把钱寄过去,可钱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这些孩子已经被隔离太久了,他们需要有一个人,拉着他们的手一起走,一起向外走,走出一条路。她辞去百万年薪的工作,在台湾开办“中华希望之翼服务协会”,专门致力于大营盘麻风病人的子女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