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6日,坐落于上海福寿园的上海人文纪念博物馆开馆,这是国内首家在人文纪念领域集收藏、展示、研究、交流为一体的博物馆,目前已收集近3000件各类名人遗物及文史资料,其中包括众多典藏精品。
“领略生命华彩,珍藏城市记忆”,这里有“一盏灯”、“一面旗”、“一把椅子”、“一份金婚遗嘱”……它们的主人或生于斯,或长于斯,最后长眠于斯。他们是这座城市的骄傲,他们用各自的人生故事讲述与这座城市结下的一世情缘。
“一把椅子”
女科学家谢希德“靠在椅子上”不懈探索
这是一把加高的木靠背椅。在谢希德书房里,它仅比桌面矮几公分。为什么要专门打制一把这么高的椅子呢?谢希德的儿子曹惟正说,这是因为妈妈一条腿不能弯曲,只好倚靠在特别高的椅子上才能工作。
谢希德从小体弱多病,但意志坚强。17岁时患了股关节结核,当时没有抗菌素,只能靠绑石膏抵御病菌的侵蚀。她在病床上躺了4年,每天背字典、学英文,日本侵略者的炸弹也不能阻止她的读书声……病愈后,谢希德落下了终身残疾。她右侧的股关节已损坏,右腿不能弯曲,从此,起坐、站立与行走就变得不容易了,但她却走出了广阔的人生之路。
谢希德大部分岁月是在复旦校园里度过的。1966年,谢希德被确诊患了乳腺癌。此后,癌症三次复发。一次次手术、化疗,令她受尽折磨。每次治疗都有强烈反应性呕吐,白血球大量减少,身体出现浮肿,回到家里一点饭也吃不下。即便如此,谢希德也从没有打破早就养成的“开夜车”习惯,每天都要伏案工作到深夜。曹惟正说:“爸爸妈妈即使在文革中挨批斗受审查,也没有停止过学术追求。只要还有一点自由,他们就会在周末跑到外文书店去买书。妈妈在半导体物理方面的思考和研究一直没有停止过,我想这也是她在恢复工作后很快就跟上世界步伐,并走在学科前沿的原因吧。”
是的,当漫漫黑夜终于过去,人们发现,可怕的灾难并不能阻挡这位杰出女性在学术前沿的不懈探索——她在半导体物理、固体能谱和表面物理领域的学术水平,依然是世界一流。1983年春节,新当选为中共中央委员的谢希德,被任命为复旦大学校长,成为新中国名牌大学的第一位女校长。
此时,多次复发的癌症,使她时时处于病魔的阴影之中。但她依然寻找着一切可能的机会阅读文献,翻阅资料,继续专业研究。医生嘱咐她要卧床静休,可是她的家里常常十分热闹,同事、学生来看望她,还带着疑难问题来请教她。医生曾责怪她不该忘了自己是个病人,可是她总是说:“时间不多了,我要赶快工作!”
谢希德家中十多平方米的书房,堆满了书,写字台上只空出了一小块可以活动的地方。写字台后面那把椅子是为女主人特制的,她不能坐在椅子上,而是靠左脚站立着倚靠在椅子上工作。
在她最后的日子里,这位残弱的老太太在医院里也是站立着工作的。她每天要接发许多E-mail,处理大量事情,直至发生急性心衰和呼吸衰竭,抢救之后再也无法站起,才不得不停止工作。
有人曾问她:“为什么医院不给您弄一把椅子,坐着工作不好吗?”她回答说:“医院的椅子不合适,我站着打字已经习惯了。只有家里那把椅子才最合适。”
斯人已去,福寿园人文纪念博物馆里,这把特制的靠背木椅在向人们讲述一位申城女性的人生故事——她的人生充满了坚韧和智慧之美。
“一盏灯”
我国电光源奠基人蔡祖泉制“争气灯”
上海之夜,灯火璀璨。细数我国电光源史上第一盏高压汞灯、第一盏氢灯、第一盏氪灯、第一盏长弧氙灯,都与一个名字相关——蔡祖泉。
蔡祖泉,正是中国电光源领域的奠基人。蔡祖泉出生于1924年,浙江余杭人。工人出身的他,自学成才,1952年进入复旦大学参与中国第一支X光管的研发。60年前的中国尚未能自主生产自己的灯泡,电光源研究更是一片空白。上世纪六十年代,蔡祖泉创建了我国第一个电光源实验室,与同伴们开始了这个领域的系统研究。
1961年,蔡祖泉着手研制国内的第一盏光源——高压汞灯,其中关键技术“金属与玻璃如何完美对接”成了研发中的首个难题。当时我国根本没有技术能力生产出所需要的特薄钼片,蔡祖泉带领着科研人员硬是用打铁的方式,把厚钼片一层一层地敲薄,最终敲出了符合标准的钼片,封接上金属和玻璃的接口,点亮了第一盏高压汞灯。1963年,由上海亚明灯泡厂生产的高压汞灯,“点亮”了繁华的南京路。
人民广场上曾经的“人造小太阳”——长弧氙灯,是申城不少中年人的儿时记忆。“小太阳”也出自蔡祖泉之手。研发长弧氙灯时,在玻璃与金属接口上必须使用能耐高温的银焊条,当时国内找不到这种材料。蔡祖泉就把家里的银元溶化掉,自行作出了焊条,专门处理长弧氙灯的接口。当年,这盏100千瓦的“小太阳”点亮时,引起巨大轰动,被称为中国人的“争气灯”。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从德国照明技术大会归来的蔡祖泉带回一个不起眼的玻璃小玩意:国外第一代节能灯。当时,国际上已有3项节能灯专利,一个灯泡能卖20美元,而中国一个专利也没有。蔡祖泉意识到,节能是照明产业的未来,一定不能失了先机。1985年起,他开发了中国人自己的系列节能荧光灯,并一直推动着中国节能光源。蔡祖泉退休后,还研发了双U型节能荧光灯,并获得1995年上海市科技进步二等奖。目前,全球80%的节能灯都是由中国生产。
如今,在上海福寿园人文纪念博物馆里,这一盏盏灯见证着:一位中国发明家如何演绎出中国电光源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直至世界第一产灯大国的传奇。
“一面旗”
旗手张邦纶见证中国半世纪体育之变
张邦纶,地道的上海人,中国上世纪四十年代著名足球守门员,有“铁门”之誉。2001年,84岁的张邦纶去世后在福寿园落葬。
1948年7月,第14届奥运会在英国伦敦举行,中国派出了足球、篮球、田径、游泳等共33名运动员前去参赛。中国的足球队称为“世运队”,由张邦纶、谢锦洪、侯榕生、刘松生、张金海、高保正等组成,张邦纶为“世运队”门将,教练则是球王李惠堂。
因为旅费不足,这支“世运足球队”只得于1948年4月30日提前出发,一路经过泰国、缅甸、印度、菲律宾、马来亚、印度尼西亚等国,一面进行一系列球赛,一面筹措赴英旅费。在长达70多天的艰苦征途上,在廉价的小旅馆里,队员们无不感叹:“这哪里是代表国家去参加奥运会,简直是在走江湖卖艺!”
到达伦敦时,他们已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一天下午,张邦纶和足球队谢文良、朱志成等人身穿队服外出时迎面碰到几个英国年轻人,相互注视之后,英国年轻人居然开口问:“你们是不是日本国运动员?”他们想不到中国也有运动员来参加大会。
8月2日,在奥运会的足球赛场上,中国足球队与土耳其队相遇。土队人高马大,速度快捷,动作悍野,素有“黑马”之称,赛时又逢大雨滂沱,中国队不惯水战,尽管队员们奋力拼抢,背水一战,终以零比四败北。虽然国弱民穷,虽然中国运动员在国外处处被人家瞧不起,但“世运队”足球队员赛前进场时,张邦纶依然高举“中华代表团”这面“世运队”团旗走进足球赛场,昂首阔步,充满活力——他们知道,他们代表着一个国家。
8月12日,第14届奥运会即将闭幕,我国参赛的各项选手都先后被淘汰。那天的英文《镜报》上,刊登了一幅讽刺画,一个身材矮小、穿着中国运动服的人,手执白色大旗,旗上类似奥运会会徽的五环,竟画成了鸭蛋状,在这下面还写着1932、1936、1948字样。十分明显,这是讽刺中国体育代表团在三届奥运会上,都是捧着“零分”告终。
奥运会闭幕后,中华代表团足球队因缺乏回国川资,成了“世运流亡队”。他们不得不先从旅英华侨那里借了部分旅费,再在返国途中,边比赛“卖艺”边回国,直到1948年8月底才辗转回到香港。
募捐出征,举债回国。第14届奥运会之旅,给张邦纶留下的是苦涩回忆。
1952年7月19日,他参加了第15届奥运会并担任中国奥运会代表团的旗手,在赫尔辛基奥运会会场上升起新中国的五星红旗,他才真正感到扬眉吐气,感到作为一个中国运动员的骄傲!
在近半个世纪的岁月里,张邦纶一直珍藏着这面“中华代表团”旗帜,因为它见证了中国体育的沧桑巨变。
一份金婚遗嘱
李继先陈荣恩夫妇捐献遗体彰显大爱
在老城厢蓬莱街道的一幢老弄堂房子里,市民李继先、陈荣恩夫妇相濡以沫度过了60多年。1983年,金婚纪念之时,这对老人做出决定——身后捐献遗体。
两位老人祖籍浙江绍兴,当年在清华大学共事期间结为伉俪,之后来到上海,分别在上海图书馆、上海博物馆工作直至退休。两位老人大半生处于社会急剧动荡的年代,饱受坎坷艰难,但他们却始终保持着的一身正气和高尚情操,教育孩子们要树立奉献社会的志向。
后来,陈荣恩看到报上报道“可供医学院学生实习解剖的尸源极少”,便立即去打听遗体捐献的有关事项。
做遗体捐献志愿者,老两口就这么决定了,还告诉子女们:“生命的质量在于生前,子女的孝顺也在于父母活着的辰光。人走了,不要占用耕地,不要拖累子女,不要浪费财力。”他们反复说,如果能在身后把遗体捐献给医学事业,能为缓解十分紧缺的解剖资源最后出一点力,让医科大学的学生们更快地成材,很有意义。
在金婚纪念日,老两口立下遗嘱:“如若病危,不必抢救,以免病人痛苦延长,家属劳累,及浪费了医药。遗体直送第二医科大学。不必办丧事,不要收丧礼,骨肉至亲不须佩带黑纱。破除迷信,移风易俗是我们最后的嘱咐。如不按遗嘱执行,心中将内疚难安。”
他们的义举影响了左邻右舍。不久,就在他们居住的那条只有30米长、50多户人家的小弄堂里一下子就有8人办理了遗体捐献手续,小西门居委学前街152弄的居民先后有19位志愿者加入了遗体捐献志愿者的队伍。当时,原南市区有关部门把“敬乐坊”命名为 “‘夕阳余晖暖后人’科普特色弄”;1998年,“敬乐坊”被评为“上海市精神文明十佳好事”集体。
小辈们十分支持父母的义举,但总担心不保留骨灰以后怎么祭扫呢?妈妈想得很周到。她让孩子们用录音机录下了一场其乐融融的“家庭音乐会”——父亲唱他拿手的英文民歌《Long Long ago》、(《当我们年轻的时候》);妈妈背诵北京儿歌“小板凳,歪一歪,板凳底下菊花开”;女儿吹起口琴、弹起吉他……
1992年和1993年,李继先夫妇先后离去后,两位老人如愿以偿,那份金婚纪念日立下的遗嘱成了“传家宝”。如今,这份“传家宝”已经成为福寿园人文纪念博物馆的展品之一,聚光灯下,那份金婚遗嘱向人们讲述着一对普通申城夫妇的大智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