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冬天最难熬。为对抗失眠,我重新拿起毛笔写小楷,文字曾经是我的慰藉,对我来说,再孤单再遥远,只要有一支笔一张纸,就能觉得安稳。夜半灯下,临摹先人字迹,时间一下子就能走得飞快。
昨夜写字用了新买的砚台,感觉更有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闲情逸致。
那天去文具店里选砚台,显眼处摆的都是天价歙砚,价格看得人心惊肉跳。一个穿深色衣服的年轻店员过来问:“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头也不抬地说:“便宜的。” 他当即就笑了。听见他笑,我才抬头,是个清秀的年轻人。他笑的样子让我想起学生时代读的那些明代散文,例如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再回头想想自己的玩笑话不禁汗颜。真希望那一刻我没脸红。不过上海的春寒这么厉害,脸红也应该是冻的吧。
他忍住笑,回复专业态度问:“你买砚台做什么用呢?”“写小楷。”他想了会,在一堆砚台里翻找起来。砚台太多了,他的同事也来帮忙。最后他拿出只菠萝格木盒子来给我。盒子打开,是方老坑的端砚,端正大方,没有一点花饰。我用指肚摩挲,石材光润稳妥。他说:“是老料,比新料好很多,就剩下这一方,大小合适。”说完这句,他又立即补充道:“而且不贵。”是我要找的那方砚台。舍不得放手,又不好意思抬头,说:“就买这个。”付完钱回来发现他拿了包装纸出来,正认真包那方砚台。我本来想说:不用麻烦,拿回去就要用的。但看他那么认真,实在不忍心说。
捧着那块砚台,心满意足去吃午饭,逛半天找到家小面馆。等面条的时候忍不住,还是把包装纸拆了,仔细看,发现深赭色的石料上有块隐约的印迹,是一只飞鸟的样子。面终于来了,刚下筷子,有人在我对面坐下。抬头,是文具店那个店员,依旧笑笑的。我赶紧把桌上的包装纸藏进包里。真希望他没看见,他认真折叠粘好的包装纸被我撕得乱七八糟。
“你把矿泉水忘在店里啦。”他说,“我放办公室了,要的话一会去拿。”
回去的路上,我想起大约350年前的此刻,南京是暖冬。李日华在那天的日记里写:“入冬,连阴而暖,至是大澎雨,如春夏蒸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