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竟然是有喜了

　　二十来间工房，清一色小得像鸽子笼，也难怪家家户户都在甬道、阳台里做市面了。吃饭时候，这里等于是大食堂，隔壁人家互相间手擎筷子，专挑别人家的美味佳肴吃来吃去。娇鹂很高兴。原来，自己开伙仓也有开伙仓的乐趣！

　　隔壁老爹父子都做裁缝，小裁缝的妻子田黛琳比娇鹂小一岁，她俩都结婚没几年，年轻、没孩子、喜欢看戏，经常同在一起结绒线，嗑瓜子，听无线电，聊天。有一回聊着聊着，黛琳叹息说：“唉！年纪轻轻的，一天到晚孵在家里有啥意思？”一声叹息，引起娇鹂强烈共鸣。娇鹂从小到大，都是做惯了的，让她整天吃吃白相相，真比死还要难受！于是，她就萌生了要找份事做的念头。祖堃参加运动，总是特别忙，每回跟他提出去工作的事，都一百个不情愿，皱眉说：“寻工作做什么？吃白米饭不好么？你呀，蜡烛！”把他惹烦了，便咋咋呼呼：“寻啥寻！大不了我养你！”丈夫不情不愿的，无奈，娇鹂只得自己找到大厦居委会去了。居委会真还有一个专设的申请工作的窗口，申请者排了很长的队伍。轮到娇鹂了，她向罗同志提出申请，还说家里如何如何支持……

　　几天过去了，情况不妙，娇鹂被涮了！后来才知道，经过组织上调查走访，查明她家的经济条件好，丈夫工资高，不属于照顾范围。忽听得甬道里一阵嬉笑声，原来七号里、八号里、四号里……都捞到了工作，明后天就可以去单位报到。黛琳也没有份，两人成了难姊难妹。娇鹂十分沮丧，便跑到铁马路小菜场买了许多菜，钞票用光了，也是一种发泄。她原想把自己失败的求职经历告诉丈夫的，可又一转念，他本来就不赞成，告诉他，岂不是自讨没趣？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吃夜饭时，荤腥一开，娇鹂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并且夜来好几趟都是如此。翌晨，到医院做了妊娠检查，竟然是有喜了！

　　近来，祖堃总是心里惶惶的，可听到这个喜讯，还是十分欣慰。那天，祖堃搅乱了会场秩序，造成无法挽回的恶劣影响，检查组责令他作出深刻检讨，听候处理。他在忐忑之中苦熬苦等，能否过得了关都还不一定。一天，不知不觉到了七层楼，正看见杏花大嬷往穿堂的垃圾间走去，手拿的铅皮畚箕里满是碎玻璃、碎碗碎碟，耳边居然还别了朵白棉花絮！祖堃吓出一身冷汗，忙问为谁戴孝？幸好是她一个奶儿子的爹死了。见了祖堃，杏花大嬷气鼓鼓地骂了一声：“‘外甥皇帝’，你害得我好苦！”原来，为了帮祖堃放一副酒盅碗筷的事，她没少挨骂。冷不丁听说娘舅家至今还为他留着酒盅碗筷，祖堃听了，不由心头一热，忙问这一向娘舅、妗母都好么？刚才娘舅是不是又怄气了？杏花大嬷絮絮叨叨替席先生、席太太大吐苦水，不知不觉来到秉逊家门口，只听她喝了声“你进去就全明白了”，一把将他拽进去。

　　此时，秉逊正在看报，听到杏花大嬷一声喊，他立刻对太太说：“问起就讲我不在家，我不想看到他!”说着就躲进了卧室。秉逊一味想过关，给自己上套，层层加码，把收益额扩大成营业总额，如此一算，得出了一个天文数字，已经大大超过崇信药厂实际的总资产。照这个数字算来，应补税款就有数亿（万）元之多！如果按补缴金额来划分违法户类型，崇信药厂就是“严重违法户”了。这样的话，秉逊欠下一屁股债不说，弄不好还得蹲监狱去。馥贞除了担心这笔补缴金额，还生怕他在家闹腾的事传出去。就在这时，厂里又有人来催补缴款了，这些人原先巴结还巴结不过来，现在腰杆硬了，扔下狠话：税是国家的命脉，再不缴，关你进去，拿金条金元宝来换人！馥贞忙替丈夫左解释右解释，来人颇不耐烦，倒也知根知底，临走时说：“你家里这堂红木家具不是很值钱么？四九年，还是我用老虎榻车一件件车来的。”老红木家具是秉逊从一个匆匆去了台湾的朋友那里盘下的。这朋友撇下独幢的花园洋房也没流连，却对这堂红酸枝瘿木家具不胜依依。等催款的人前脚刚走，秉逊突然跑到厨房间拿来菜刀，手起刀落，茶几的一只角被劈掉了！馥贞闻声赶来劝阻，岂料不劝还好，一劝，反而操起一根撑帆布床的木横档，见到什么就砸。

　　一场风暴刚过，偏生这个时候，祖堃被带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