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终于把祖堃弟兄俩等来了
电灯一熄,不远处都市霓虹分外魅丽。娇鹂、祖堃夫妇睡一处,森魁独自躺在刚刚搭起来的一张铺板床上。三人兴味颇浓,联床夜话,自然少不了说起一些关于宝魁和宝魁嫂的旧事——当年阿蕊娘家人拿了三块大洋的聘金却反悔了,想赖婚,森魁、宝魁兄弟无奈之下,叫了村庄里一帮人,连夜去抢亲;有一年钱塘江发大水,山洪暴发,盛家被大水冲得片瓦不留,只好逃难来到慈菇湾落脚生根;森魁、宝魁兄弟感情一向很好,森魁出钱帮弟弟娶亲,把房子让给弟弟、弟媳住;还说起宝魁的抽壮丁和逃壮丁……娇鹂笑问父亲:“听说闹长毛的时候,我家灶台底下埋了一坛子金元宝,到底有没有?宝魁婶婶就气你们不肯拿金元宝赎人……”森魁苦笑说:“哪有金元宝?屁也没有一只!”大家骇笑。
岳父说着亡弟旧事,不经意间,却勾起了祖堃心里深深的惆怅。心想:如今自己讨了老婆,生了儿子,小日子滋润惬意,难道就忘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弟弟祖鸿,还在乡下吃苦?将来务农,一辈子赤脚踏烂泥,有什么前途?最近祖鸿来信,说他马上就要升高中了,将来还想考大学。既然这样,把弟弟接到上海来的事不能再拖,可不能误了他的前程!然而,祖堃真要把弟弟接出来,河滨大厦房子这样小,兄弟叔嫂同在一个屋檐下,太不方便。左思右想,不由长叹了一声。
这天傍晚,娇鹂、抱着家恕的宝魁嫂在穿堂间等了好久,终于把祖堃弟兄俩等来了。为了迎候贵客,娇鹂特为去理发店做了头发,打扮得山青水绿,谁知刚要出门,儿子家恕偏嬲着要吃奶,没留神襟前弄出了一块奶渍子。家恕已两足岁多了,依据土办法哺乳期间一般不会怀孕,所以还一直没给他断奶。
数载不见,祖鸿尽管已经十八九岁了,可看上去还是一副半大孩子模样,腼腆拘谨。因娇鹂同自己年龄没差多少,害羞了,连声“嫂嫂”也喊不出口。他哥哥看见兄弟眉开眼笑,在一旁打圆场说“慢慢来……”娇鹂倒不介意,热情招呼祖鸿,不时往他碗盏里搛菜,一面告诉自己刚从乡下出来时惹的那些笑话,好打消他的拘束感。不料祖鸿听了,仿佛句句在挖苦他,脸涨得通红。好在他们弟兄俩大碗喝酒,脸红酡酡的,也看不出什么。祖堃话匣子打开简直收不住,说父母双亡后他们生存之艰,说手足分开后思念之苦,还鼓励祖鸿说,只要好好努力必成大器,这才不负娘舅妗母照顾栽培之恩。
宝魁嫂现在难得来娇鹂家坐坐,但既然以长辈身份受邀为祖鸿接风,总该有点表示吧。刚好,饭桌上讲到“螺蛳壳里做道场”,住宿如何安排的事,她多了句嘴:“我又要自说自话了。地方这么小,人多,白天没关系,可夜里怎么睡觉?何况,嫂子、小叔也不方便。要不,我洪福里亭子间正好空着……”祖堃高谈阔论正在兴头上,冷不丁被这么捅了一竿子,十分败兴,艴然说:“就不麻烦婶娘了!”其实,娇鹂原先也想到过这一层,只是不好意思向婶婶开口,既然她自己说了,岂不很好?可丈夫好像很不乐意,也不便唱反调。半晌,祖鸿淡淡说了声:“没关系,我就睡在走廊里好了。”祖堃说:“亏你想得出来!哪怕家里打地铺,也不能睡走廊!”见这情形,娇鹂附和说:“我们轧一轧,真是不碍什么——自己阿弟呀!”接着,她讲了个折中的办法:既不必睡门外,也不用打地铺,因为大厦房子层高有三米多,可以搭一只阁楼,祖堃听了转忧为喜。但祖鸿还是执意要睡外面,他哥哥只得答应。
吃完饭,弟兄俩去看望娘舅、妗母。祖堃很久没去娘舅家了,到了七层楼一看,起居室、卧室里已零星换上几件扎眼的实木家具,心里咯噔了一下。尽管如此,娘舅家看上去还是不无昔日的殷实气象。虽说秉逊早已收回“阿姣若再要到娘舅家里来,我就当她贼骨头——打出去”那句气话,娇鹂也答应会去娘舅家的,可自从离开后,这回才算是正式登门拜访。“快叫舅公、舅婆好!”娇鹂催促儿子,又笑笑说,“这小囝怕生得很,见了舅公舅婆的面又不肯叫了!——你名字还是满周岁时,舅公给取的呢。”秉逊抓了把玻璃纸糖给重外甥,看得出他很高兴。舅甥两家仿佛从未有过不愉快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