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与上海昆剧团合作一部昆曲电影,有段时间经常在绍兴路上走来走去。一天饭后,经过一家情调很好的书店,便走进去坐了下来。入门显眼处的台子上,成扇形地摆着淳子的新书。书名忘了,但那个夏日的午后,连同那午后的阳光与微风,却和淳子的名字一起印在了脑海中,想起来总有一种依稀的花香。
去年,写剧本,上海小住两个月,每天一有时间就到处寻找上海的老房子,一边为自己的“西望张爱玲”系列再版继续搜集资料,一边思量着要写本关于上海老房子的书。而在武康路老房子艺术中心的书橱里,再次邂逅了淳子的《点点胭脂红》。那是一种惊艳的感觉,只略略翻阅,已经知道这是一本不可不看不能没有的书。回到酒店便到网上订了一本。
到现在都忘不了那段读书日子的美好。书拿到手,竟然不舍得一下子看完,只允许自己每天看三四篇,坐在落地窗的台榻前,对着楼下的大唐西市遗址,开卷前点燃一支印度香,沏上一壶下午茶或者煮一壶咖啡,然后才慢悠悠慢悠悠地翻着,刻意放慢阅读的速度,留给自己思索的空间,不肯像读小说那样狼吞虎咽,因为那样的阅读是配不上淳子的文字的。
读淳子的文字,仿佛是赴约,会让人有种期待中的喜悦和不可知的轻微紧张,因为不知道下一篇会遇到什么,敲开哪扇门,遇到谁,有些什么故事,会有怎样的感动与惶惑。淳子的书,字里仿佛有声音,是带着水音儿的吴侬软语,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昆曲。读久了,终于在字的背面读出了要义——淳子无论写谁,无论是贵族还是一介书生,无论命运把他们置身在何种境遇,他们始终保持了生命的风采和尊严!
因为这本书,我知道自己不会再尝试写同题材的作品了,因为珠玉在前,无需赘言。但却没有任何失落之意,而是满满的喜悦。因为世上有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书,这么好的文字,记录了这么好的事。
真正与淳子遇见,是今年五月的事了。我们相约在上海新天地的一家咖啡馆。那天下着霏微细雨,沾衣欲湿,细若游丝,我没有打伞,却仿佛是撑一支兰桨破开绿色的荷塘,有种素手去采莲的欢喜。就那样湿漉漉地走进了咖啡馆。之前并没有细看过淳子的照片,可是进了咖啡馆,我就那样自然地走向了坐在窗边的她。记忆里且平白地多了一个自己收伞的瞬间,并且固执地停留在脑海中反反复复,映着她欣然的笑容。她穿着黑色雪纺绸风衣,一顶英式贝雷帽。
我们聊电影,聊戏剧,聊上海旧事,她对每件事都有鲜明的好恶评判。其实我们的意见往往是相左的,然而好辩的我那天下午却缄默了,倒不是怕得罪了她,而是被她那种不谙人情世故的执著神态给逼住了,忍不住要纵容她的独断专制。
分手时,一起去乘地铁。她走在我前面,黑色纱披飘啊飘的,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要想起张爱玲写胡适,写他的宽博的长大衣在太平洋码头的风中鼓荡。
淳子的新书《旗袍》和《口红》面世了。我竟然比她还激动,已经来不及地要赴下一场约会——文字的约会。
《旗袍》《口红》这两本书,封面雅致,是《点点胭脂红》的续写和重写。淳子用考据的方式,悲悯的态度,一往情深,为民国才子佳人立案或者翻案,其间有风月,有风云,亦有传奇。淳子是一个用心的人,她将人生最好的时光都用来史料采撷、挖掘和踏访,可谓字字皆辛苦。这是作者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