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达华公寓与吴同文住宅：彻底的告别，彻底的现代主义

　　从1934年到1941年，这中间其实有着为人称道的两大建筑设计，它们是1937年的达华公寓和1938年的吴同文住宅，这两大设计充分体现了邬达克澎湃不止的设计能力，虽说倘若让克罗比乌斯们看了，感觉也许不过尔尔。

　　现在，我们来看看邬达克设计于1935年、建造于1937年的这幢建筑。用地面积为3000平方米，建筑面积达到9846平方米，高为10层，钢筋混凝土结构。与邬达克绝大多数的建筑不同，甚至与大光明大戏院和国际饭店都不同，达华公寓有着最为纯正的现代主义的风格。用我的话来说，这个公寓可以看作邬达克向现代主义建筑大师们学习后的一大收获。设计时，他分明已经相当深刻地领会了密斯·凡·德·罗思想的精髓：少就是多。一切皆从功能出发，完全摒弃了曾经喜好的繁琐装饰，在简洁的体块与建材本身的色彩、质感中，寻找着现代主义建筑的那份形式美，是纯美。达华公寓，邬达克上海之旅的最后一个驿站，自此之后，他与上海的居住空间便再无缘分。

　　不过，令人万分惊诧的一件事情是：1938年，八一三事变第二个年头，穷兵黩武的日本军人已经在上海的华界盘踞了整整一年，他们蓄势待发，准备着对由西方人控制的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进行毁灭性的一击，而且，还打着大东亚一体的所谓有色人种共同抗争白色人种的口号，在哈同路（今铜仁路）与爱文义路（今北京西路）的相交处，有一幢极具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很矜持地端立着，那建筑的主人叫作吴同文，也因此，这个建筑便被称作吴宅，又因为在业主的强烈要求下，外立面全被贴上了绿色的面砖，它在永远会制造一点诨名的上海人嘴里，又被叫作“绿房子”。

　　这几乎便是邬达克在上海的最后设计了，倘若不是因为这个设计开始于1935年的9月，开始于上海依然沉浸于它的高速发展的末期，而八一三事变在非政治家或军事家的眼里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我想，聪明过人的邬达克先生，是不会接受这张订单的。

　　那么，这张订单的业主又是谁呢？他叫吴同文。光绪三十四年，也就是1908年，他出生在这个曾让他如此快活但最后又让他如此厌恶的世界。他的家庭背景有着相当的来头，他是上海滩名门望族之一吴氏家族的后裔，亦是苏州巨富、拥有名园狮子林的颜料大王贝润生的乘龙快婿，倘若不是他的出生年头与贝聿铭有着较大差距，那么，1938年的“绿房子”理应可以由后来成为现代主义建筑大师们第二代传人的贝聿铭来设计的。就此，吴同文将绿色看作了自己的幸运色，无论是他的住宅，还是他的私家车，全用绿色作为装饰，在上海滩被人称为“绿色老板”。

　　现在，我们来看看这幢端立在1938年上海天空下的建筑。在1938年的上海，可以这么说，这个建筑的造型是堪称独特的，你可以想象这是邬达克“手眼通天”之后的结果和效应。“绿房子”的全部面积为1732平方米，四层楼高。能够让邬达克对着业主吴同文如此拍胸脯地保证，“这个建筑再过100年也不会过时”，除了建筑形态，更多的还在于内部的功能，与古典主义建筑美学催生下的空间最大不同的是，现代主义建筑美学子宫所孕育的空间，它对功能的强调是前所未有的。花园有1000平方米以上的面积，一座相当宽大的室外旋转楼梯，由底层优雅地盘旋而上，直到二楼平台。二楼、三楼乃至四楼都设计有室外大露台，层层跌落的设计，让立面不再呆板，也使得整个建筑更好地融入了庭园的美景之中。

　　对邬达克关于这幢建筑在未来50年或100年后也不过时的说法，吴同文显然深信不疑。为此，这个上海滩的商界巨子买断了邬达克的设计图纸，并将设计图纸锁在保险箱里，他希望这个建筑将和他已经相当荣耀的人生一样，会绵延不尽地传承下去。吴同文不会想到28年之后，在中国大地上卷起的那股愤怒、狂热的旋风，将他裹挟其中。他更没有想到1966年的8月，那天晚饭之后，他会与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在三楼卧室，用咖啡将整一瓶的安眠药吞了下去，他悲愤万分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年仅58岁。

　　这所有的一切，邬达克也同样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