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里,我和家人重上济州岛。迎接我们的,是清凉的微风,纯净的空气。几羽低旋嬉闹的海鸥,将我的视线牵向那绿荫丛中的度假村。凝望着面前熟悉的景物,我的思绪随之返回到十年前苦觅“二锅头”的一幕,至今想来,仍然会暗自窃笑。
那一年,“中韩围棋天元战”在韩国举行,我率领的中国围棋代表团,就屯兵在济州岛畔的一座度假村内。说是屯兵,其实全团兵马仅六人。主将是中国天元常昊九段,教练为国家围棋队副总教练罗建文(人称罗老),随行记者一人;其他三人包括我在内,是来壮壮声势的。对方的天元是号称“石佛”的李昌镐九段。李昌镐并不信“佛”,但他是“神童”。他是韩国棋圣曹薰铉的弟子。他在十七岁五段时,已经称雄韩国棋坛,老师也屡次败在小徒的手下。李昌镐性格温和、内敛、不善言辞;他的棋风老成持重,忍耐力和韧性,达到了“不动心”、佛一般的境界。中国天元常昊九段,是中国棋圣聂卫平的门生,他的棋力也早已超出了师傅。常昊的性格明朗沉稳,能言善辩,棋风稳健犀利,其时正处在辉煌期。因此,此番两国棋圣的两位高徒的海岛论剑,棋迷预测:肯定有戏!
就在罗建文、常昊从北京出征的前晚,中国围棋协会主席陈祖德特地设家宴为他俩壮行,这在以往是少有的。临别时,陈祖德拿出两瓶“二锅头”给罗老,笑道:“这是你最爱喝的酒,关键时刻咪两口,也许会出奇招!”
陈祖德说的“咪两口”,显然是句玩笑话,但却道出了罗建文钟情此“君”的嗜好。于是有人疑惑:世上美酒佳酿多的是,一个堂堂国家围棋教头,他咽得下这种酒精浓度特高的土烧么?是他喝不起好酒?不,他不差钱,这其中的缘由,还要从他爱唱京戏说起。远在“文革”早期,罗建文和陈祖德、王汝南、华以刚等一批围棋国手,被下放在北京一家工厂劳动。闲来无事,他和乒坛名将庄则栋、郗恩庭等,常去中国戏曲学校学戏,迷上了余叔岩的“余派”,并乐此不疲,很快成为京城票友界的活跃人物。有了底气后,他自组了一个二十多人的票房,竟也唱火了,连一批南北京剧名家也成了他的座上客。
玩票房是要花钱的,每周六下午活动一次,总不能让大伙饿着肚子回家呵!北京人大多喜咂两盅,贵的酒请不起,有人建议就喝“二锅头”吧!谁料一喝就是几十年,罗建文被喝上了瘾。他甚至说:“如今我别的酒就是喝不顺口,除非是正宗茅台还可以将就!”为此他还养成了一个奇特的习惯,就是每逢外出参加棋赛活动,他会在行箧里自带些酒菜,在正式的晚餐过后,邀上三五好友,到他的房间里喝酒聊天,一般不到深夜十二点绝不散席。他带的酒,自然是“二锅头”;菜呢,有花生米、豆腐干、鸡爪鸭脖之类,倒也符合嗜酒人的口味。我知道,罗老带的酒菜是有“计划”的,是根据赛事的日程,一天一瓶,既不多也不少。
中韩天元战为“三番棋”,前三天常昊、李昌镐各胜一盘,第四天休战,第五天为“生死盘”。谁知,就在这生死决战的前一天,即陈祖德说的“关键时刻”,罗老发现他“计划”好的“二锅头”,被昨晚来的韩国客人一时兴起,喝个尽光。尤其是陈祖德那两瓶,是他准备跟常昊备战时用的。因为他喜欢边吃小酒边讲棋,会在微微醉意的蒙眬中突发灵感,授以锦囊妙计,且十之八九奏效。可是现在“秘密武器”没了,这便如何是好?
这事传到我这里,我忙叫人到服务台打探,回话附近没有这种低质酒。怎么办?只好到岛上去买了!
济州岛是旅游胜地,市街依山傍水,环境幽美宁静,且颇有现代气息。我们无心观赏街景,一行四人走街串巷,大店小铺寻寻觅觅,“排查”下来,几乎啥种酒都有,就是不见我们要找的这位“杜康兄”!眼看日头偏西,情势不妙,记者小王一时情急失态,来了个脱口秀:“二锅头啊二锅头,我喊您一声‘二哥’了,你别跟我们躲猫猫了,快出来呀!”他的显摆,引来众人一阵哄笑。我则暗忖:“看来今晚要自掏腰包请罗老喝茅台了!”
正想着,抬头忽见罗老正站在宾馆门口,喜形于色地说:“刚才李昌镐的弟弟李英镐送来了两瓶二锅头,这酒还是两年前我在北京送给李昌镐的,不想他竟这么细心,就像他下棋一样缜密,实在叫人钦佩!”
在中韩天元战的颁奖闭幕会上,我给赢棋的李昌镐颁了奖杯;罗建文则拎着两瓶“二锅头”,郑重地送到李昌镐的手上,他动情地说:“这两瓶酒价值几何?但它是纹枰外的一段佳话。将来我们也许会忘掉这次棋赛,但这件轶事却会铭刻毕生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