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两个星期以后,我开始到科罗拉多州的华文周刊上班,其实在周刊工作和在餐馆打工并没有多大区别。有一天我推着一车新出版的刊物在中国城各个商店分发,迎面撞到利用课余时间在餐馆打工的陈钢。陈钢正推着一车垃圾从厨房后门出来,看到我有些尴尬。
我灵机一动说:“一车子杂志,一车子垃圾,价值是一样的。”陈钢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他大笑,我也笑了。当时科州规定的最低工资是每小时四美元,无论在周刊还是在餐馆都是每小时四美元,因此垃圾和杂志的价值就变成一样的了。至于在餐馆端盘子,那是另外一回事,这要看顾客出手是否大方了。
《科州华文周刊》编辑部设立在丹佛市,与我所居住波德小城之间还相隔了两个城市,当我拿到这个工作的时候,心里有些发毛,丈夫站在一边说:“你自己想清楚,每天上下班要倒换两辆汽车呢!”
我仿佛听到话里还有一句话:“你行吗?”
我看了看墙壁上那幅《自动售货机》里的女人,咬了咬牙回答:“我想清楚了。”
现在这幅《自动售货机》已经装入镜框挂到我的床头上了,镜框里原本是丈夫和留学生们的合影,被我压到油画的背后。我给画面上这个孤寂的女人起了一个名字叫Sharon,这一天一大早醒来,睁开眼睛就对着画里的Sharon说:“我要去上班了……”
Sharon没有回答,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那张涂满了厚厚一层白粉的面孔,在白粉底下的眉宇之间,我仿佛窥视到那里充满了恐惧。这恐惧,是来自对陌生的未来的无法探知。这就是我,怎样的未来将会在前面等待着我呢?我打了一个寒战。
儿子爬到我的身边说:“不要担心,隔壁的小珍阿姨让我回来就到她家里去,一歇歇爸爸就回来了,再一歇歇侬就回来了。”儿子说着,听上去不是我要安慰他,而是他在安慰我。
吃完早饭,我把儿子送到学校,看着他小小一个人背着一个大书包,一步一步地走进那个陌生的环境,我有些心痛。儿子转身看了看我,我很想跑过去抱一抱他,但是他向我挥了挥手,便走进教室去了。
儿子在我的视线当中消失了,我有些失落。身边的丈夫掏出四张一美元的钞票放在我面前说:“看清楚了吗?上车的时候往售票机里塞两张,然后让司机给你一张票根,凭着票根,你可以免费转乘丹佛的市内汽车。”
我拿过钞票,胡乱地放进口袋里,拎起午饭盒子就急匆匆地去赶长途汽车了。汽车站离开我的家不远,步行了十来分钟,看见前面有个玻璃亭子,里面还有一排干干净净的木头椅子。我刚刚想坐下来歇口气,一辆巨大的汽车就在我的前面停了下来。一个健壮的黑女人坐在司机座位上,笑容可掬地向我打招呼。我手忙脚乱地把两张钞票塞进售票机,不料,两张钞票塞进去了,那个黑女人仍旧伸出五根手指头。
我指了指售票机,表示我已经把车钱塞进去了,黑女人则比画地解释了一大番,最后抓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写下了一个“2.50”。我明白了,车票涨价了。我想到我的口袋里只剩下两美元了,那是我的回程车费,现在我该怎么办?黑女人看明白了我的窘迫,她宽容地向我摆了摆手,先是示意我可以上车,然后又从她自己的钱包里掏出了两个二十五分的硬币,让我放进口袋里,这是添给我回程时候用的。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汽车开始上路了,我把自己安置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前面就是一块硕大的玻璃,玻璃底下一辆辆小汽车在奔驰,这使我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一时间,落基山的风景尽收眼底。车厢里没有几个乘客,和上海拥挤到了像沙丁鱼罐头一般的公共汽车有着天壤之别。大家友好地向我点头打招呼,使我感到很安逸,我有些开心起来,我想这就是我在美国迈出去的第一步。
长途汽车停在丹佛的市中心,街道很宽,行人不多,每一个人都好像很愉快,我在街角找到了我要倒换的车辆,我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这条街名:17街。
上了市内汽车以后,我便开始数站头,在我数到第十三个站头的时候,华文周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