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酒店的早餐很西式,有多种奶酪,中式也丰富,我拿了几片奶酪和别的,也盛了粥,这时候就看见了英国先生。他是在认真地看着我盛粥的时候,我和他说话的。
我说:“你想吃吗?”我以前好像没有看见过欧美模样的人吃粥,也没有看见过他们很认真地看着别人盛粥。
他问:“这是什么?”“这是粥,也可以叫稀饭。”“你可以尝一下,很好吃,你还可以尝一点这个。”我指指旁边碗里的红腐乳,说,这叫红腐乳,吃粥的时候吃一些味道很好。后来,我们就坐在了一张桌上,我知道了他是英国人。
果然,他告诉我,粥很好吃,红腐乳也很好吃,红腐乳的颜色很漂亮,比奶酪漂亮。我说,奶酪也漂亮,但是奶酪上的绿霉点不漂亮,不过我喜欢吃。
我又去端了一碗牛奶麦片。我对他说,这是你们早餐吃的东西,但是我们中国人都知道,可是你们不知道我们的粥,所以你们要好好学习。
他说是的,英国人很多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伦敦,还知道纽约。我说,那么你知道上海吗?他说他去过上海,但是在上海没有人告诉他中国粥和漂亮的红腐乳。我说,我就是上海人,我现在告诉你了。
我们就这样轻松地说着话,有点儿幽默感,就如同新闻通讯里经常写的那样,双方在友好、坦诚的气氛中充分地交换了意见,哈。
我说,中国人都吃馒头,中国人会做各种馒头,但是你们不会做馒头。于是他就问我馒头是什么。我去拿了一个给他,我说你可以试一试,把红腐乳夹在里面吃,结果他也说很好吃。我告诉他,中国人自己家里做的馒头比这好吃得多,他们还会做肉包子、菜包子,可惜你都吃不到。他说看样子以后还必须继续来中国,直到吃到为止。
新闻通讯可以继续这样写:至此为止,梅子涵已经知道,在有些方面,拿下一个英国人或者美国人是很容易的。
我在法国租住在一个会写诗的电脑工程师的房子里,这个诗人工程师有时来看看我,我第一次请他喝绿茶吃茶干,他说真好吃。我就送了他一小包茶干。又一次,我请他吃红枣,他说好吃,问我,这是中国巧克力吗?
我告诉他,这是中国枣子,但是你可以认为是中国巧克力,我知道对一个也许只知道巴黎的法国人,把枣子说成是中国巧克力,那就是最富想象力的了,难道还非要认为他笨吗?但是他们为什么那么知道日本寿司和拉面呢?在巴黎三区富人的街上,他们排着长队看着书,等候着吃十几欧元一碗的日本拉面,我就老想,我们为什么开不出让他们排队看书的饺子馆、馄饨馆、上海生煎馒头馆!
经我提议,我和英国先生都吃了一碗下得很好的小馄饨,我是因为刚才看见小馄饨下得很好才提议的。他说这也是他第一次吃,他嘻皮笑脸地说为什么以前没有人告诉他这个东西很好吃,酒店的服务员很不负责任。我说,你们要自由,你们都是看着自己盘子的,如果他们来告诉你,你会不高兴。他说,但是现在他很高兴。我说因为你刚才看着我盛中国粥,我才告诉你,因为那时我看出你好像不要自由了,你的自由掉进粥里了。他指指碗,说现在他掉进馄饨里了。
我说,就像你们童话里的爱丽丝跟着兔子掉进了洞里。他说是的是的,否则怎么会看见那么多有趣的事,还知道了粥和红腐乳。我说我读过你们很多童话,我就开始像数着我口袋里的玻璃弹子一样地说着他们的那些书,我小时候弹子打得出神入化,现在讲起他们的英国童话、法国童话、美国童话也出神入化。
我问他,那么,你读过中国的童话吗?他说,NO。中国的文学呢?他也说NO。我接着就说我很年轻时就读过的哈代的小说,狄更斯的小说,后来的莎士比亚,后来的华兹华斯和菲尔丁,我说曼斯菲尔德的儿童文学写得好极了,他的《糖果屋》让我一想起就崇敬。
喝完咖啡,我们就告别了。他指指碗,说:“谢谢粥,谢谢还有那个是什么?”我说是红腐乳和小馄饨,他说谢谢红腐乳和小馄饨。我说,别忘记,还有中国馒头。他说以后也要读中国文学。我说今天的早餐也是很好的文学,我以后会写出来。“那么你是作家?”“我是一个喜欢粥、红腐乳,也喜欢面包和奶酪的人,但是奶酪上的绿霉点不好看。”
新闻通讯:告别时,他们热情地握了手,但始终没有问对方名字。这位英国先生一定会记住这位中国先生的,他也许会称他红腐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