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就病了。
身体就是这么霸道,朝夕相处了半辈子,没有恩情,亦算有亲情。可是,人家说翻脸,就翻脸了。真真无情无义的,从来不是他人,是自己跟自己。
一身的煎痛,说也说不得。想听点音乐,翻唱片的气力都欠缺,拧开无线电算了。李云迪在无线电里弹萧邦,闭上眼睛听一下,李才子真真腰细,把个萧邦弹得飞快,抱头鼠窜地快,快得我五脏六腑都抽紧。如今的钢琴才子,都乐此不疲,喜欢炫一把飞车技,把萧邦的波兰味道灭得干干净净。病人哪里听得这种东西?偷懒不成,还是支撑着下床,搜半天唱片,在一寸厚的积尘里,翻出一枚Richard Galliano,手风琴拉巴赫,浑厚疼痛,排闼而来,不可思议地凝然,十分符合小病之人,此时此刻的煎熬心绪。
半日的雨,落落停停,按摩师傅赶了来,进门就啧啧摇头,哦哟哦哟,怎么弄成这样子了?被伊讲得,一副见不得人的惨淡光景。师傅手下总是无情,病骨疼得腰细,尖叫连尖叫,呻吟复呻吟。临走,再四叮嘱,喝水,睡觉。我是嗯一句亦无力。
外婆在微信里殷殷地问,寒热退了没?知冷知热要靠自家的啊。
不胜委屈地跟外婆微,大概,天生是孤客的命?
外婆微,人生呢,孤独是天生本质,阖家欢乐,是刻意做成的亲亲昵昵。妹妹有天疼,有地爱。外婆现在有外公,以后要是一个人了,也要好好过,过到自己不能洗澡的那一天。
在枕上看得眼泪汪汪,不免又微过去一句,羡慕外婆有白头偕老的伴,修来的吧。
外婆微回来,妹妹,你怎么也会信白头偕老这种事?多少人,是被白头的?
看完这一句,再也不敢微外婆了,眼睛干一会儿湿一会儿,心里疼得,不足与君说。
夜里周身骨痛,恹恹无眠,抓了Lawrence Block的闲书来看,一打开,竟是《繁华将尽》,真真切题不过。翻一会儿,来了精神,干脆下床找唱片。这样的杀人如麻的闲书,该当配张杀气腾腾的大提琴来听听。翻到马友友,亦翻到杜普雷。放下马才子,拎起杜美人。墨色长夜里,埃尔加一弓下去,杜普雷的放纵不羁,奔腾而出,比马友友那种优等生,实在解渴多了。
一碗石榴汁,一枚杜普雷,一册繁花尽,亦是寂寂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