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懵懂混了一日,黄昏里,换双布鞋,出门走几步。这个时间并不是散步的良辰,放学下班高峰,空气污浊得很。拣这个时辰出门晃,是想染点人间烟火,孤清清独自盘桓了一整天,怪闷的。
于是下楼。耳朵里塞的李斯特,驷马狂奔闪闪发亮的古老才情,跟这种灰扑扑黑苍苍的黄昏,竟是绝配。
街上满是,零零碎碎的仓惶。
面目模糊疲倦不堪的学生,穿那么令人作咽的校服,三五个一群,没精打采地飘过来,飘过去,飘过一个再一个街口。全国人民斤斤计较不厌其详研究高考,却没有人分神研究一下天天在穿的这件校服。分数比较重要,体面一点不重要。好想看见两眼放光,血脉贲张,一种大好青少年的热血样子,男生有饱满肌肉,女生有娇媚温柔。打架亦拼命,撒娇亦拿手。
闲人们此刻出门遛狗,众狗狗倒还罢了,狗父狗母们的穿戴,实在要命。忙人们在超市扑进扑出,盘算今天晚餐以及明天早餐,日子匆忙潦草,不知道哪一餐可以省省不吃了。卖花花草草的,正是一日里最拼的时刻,黄昏两个钟点的生意,是重中之重。卖碟片的,倒是游手好闲,通常晚饭之后,才是黄金时段。
然后就被当面一声呼唤,叫住了。家门口散步,又是这种黄昏繁忙时段,不遇见熟人,简直不可能的。
唤住我的,是芳邻邓太太,美妇人一枚,拎着满手的东西,邂逅我,很意外,很欣喜若狂的样子。端详一眼,忧心忡忡地讲,darling你上火哦,看看,长痘痘了也。包子乖吗?葡萄梨子吃了没?周末去哪里玩了?老公上礼拜出差,带回来普洱哦,你最爱是不是?分你一饼哦。邻居家昨天送来重庆的麻花儿哦,麻辣味的,没吃过吧?给你留着,明天过来喝茶好不好啊?云云,一百个人生问题,呆若木鸡如我,连插嘴的缝隙,都寻不出一个来。惟有摘下耳机,笑盈盈看住邓太太。伊真是美的,一个月最多见到一个的,那种稀有的美美的妇人。于如此的黄昏奔忙里,遇见伊的美,让我心里,一声叹息的说。
然而美妇人亦是有微瑕的,邓太太的妇人牌啰嗦,真真经典。伊牵着我的手,滔滔不绝上天入地,比李斯特还快板。一枚妇人,美成这样子,伊说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就好好地立着,听伊碎碎和滔滔。
二十分钟后,邓太太从伊的手提袋里,分了一袋名店吐司嘱我带回家给包子,再约定下一趟的麻花儿晨茶。转完一个圈圈,带着吐司,带着李斯特,蹒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