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里,有这样一段文字:“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过去读到“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这一句时,我总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蝉在夜里通常是息歇的,怎么可能鸣叫?是不是朱自清先生弄错了?于是不免耿耿于怀。后来,我又读到辛弃疾词《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的句子:“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我开始动摇了自己的观点,我甚至觉得这蝉晚上或许是会鸣叫的,只不过是因为偶尔故我们未曾听闻罢了。
尽管我一直想亲证朱自清先生午夜蝉鸣细节的真实性而不得,但我一直没有放弃努力。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今年第一号台风“尼伯特”过去以后的那段闷热时间里,我与妻子连续几天在静静的深夜听闻到了蝉鸣声。虽说这突如其来的格外刺耳的鸣叫声吵扰到了我们,但我们并不生气,妻子更是表现得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般兴奋:“哦,原来蝉儿晚上确实是会鸣叫的!朱自清先生固然没开玩笑。”自然,我清晰地记得这样的鸣叫一整夜两三次而已,且发生在形单影只的一棵树一只蝉上而不是一大片一大群。
雄蝉的鸣叫,基于腹部的鼓膜受到振动而发出声音——由于鸣肌每秒能伸缩约万次,盖板和鼓膜之间是空的,能起共鸣作用。雌蝉的乐器构造不完全,不能发声,所以它是“哑巴蝉”。对于蝉的发声的意义,大抵有四种猜测,或曰“歌唱”,或曰“求爱”,或曰“本能”,或曰“散热”。我相信上述四种对于午夜蝉鸣作用的诠释,都该有属于自身的丰富内涵和合理逻辑。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白天蝉鸣多多、傍晚寥寥、午夜却踪迹难觅的原因。
有一晚,当鸣叫声再次响起,我竟突发奇想:午夜蝉鸣,是否也是因为有些蝉儿知道自己去日无多,因而总想躲开白日的浮躁与喧嚣,给自己的最后登场留下生命中最凄美的一刻、最壮美的姿势?这是多么的让人感佩呀!人生苦短——之于宇宙,人生就如流星,我们每个人是否也应该努力为世界也为自己留下最闪亮、最动人的“那一抹”?
而今,随着城市改造步伐的不断推进,城市绿地越来越逼仄,泥地也越来越少,而当蝉赖以生存的空间被无情挤压,城里的人们自然难得听闻蝉鸣声,就像城市湿地锐减孩子们难觅蜻蜓靓影一样。我与妻子为此庆幸自己住在城郊接合部的居民小区,因而尚能听闻蝉鸣以至有福在午夜欣赏蝉鸣——尽管午夜蝉鸣有一点儿叨扰,也有点儿单调,但我们乐意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