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70年8月,我正在安徽凤阳的官塘公社光明大队十二生产队接受“再教育”。一天,队长分配我和其他两个社员上武店镇买烤菸煤。武店是淮南线上一个三等小站,距离所在生产队二十里地。套上车,人和驴一同上了路。两个社员照顾我,让我坐车,他们步行。坐着不如躺着,初秋时节,凉风习习,仰望蓝天白云,哼着小曲,一颠一晃,甭提有多舒坦。
到了镇上,卸了套,那两个社员拉着板车上煤站排队买煤,叮嘱我找草喂驴。我牵着驴子沿着煤站围墙一路西行走到铁道边,铁道边树荫下青草茂盛。满可以撒手放驴,可那会我不谙驴性,生怕驴子逃脱,紧拽着缰绳,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伺候着。后来才听说不在铁道边蓄养的牲口不能在铁道边放牧,当时我选择铁道边草地已经犯下了一个有违常识的错误。
没一袋烟的工夫,身后传来车轮叩击钢轨的声音,驴子开始惶惶不安,扭动着头颅,围住我乱转,试图挣脱缰绳。它越挣扎我拽得越紧,火车驶近,声音更响。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一声汽笛惊得驴子猛地向前蹿去,可缰绳还在我手心里,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奔跑起来。情急中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驴子越上铁道!
两条腿到底不敌四条腿,受了惊的驴子发疯似地狂奔,我只觉耳边生风,脚底发飘,也不知缰绳怎么离开我的手心,啪地一声摔了个大巴叉,火车呼啸而过。心想完了,驴子必死无疑。睁眼一看,那驴子竟停在前方的铁路桥上引颈高亢。我挣扎着爬起身来,手掌、胳膊肘、膝盖,凡是接触地面的部分全擦破了,鲜血淋漓。我一拐一瘸地走上前,真恨不得狠踹驴子两脚解解气。但一见驴子累得呼哧呼哧大喘气,像刚从水里钻出来似地通体冒汗,我心软了。心想好歹没要了驴子的命,我流点血也值。
两个社员见我这副狼狈相,问及缘由,不但没夸奖我,反而笑得前俯后仰,边笑边说:“真蠢,比驴还蠢,它要是真越上铁路,你还陪着它钻车轮?你早该松手了。”
想想倒也是。回村的路上我闷闷不乐:“虽不说自己是个救驴的英雄,至少也是爱队如家的表现吧,怎么老乡反笑话我比驴还蠢?”越想越恼。
好多年后,我释然了,自己当年那种神圣感原来是建立在懵懂无知的基础上,在深谙驴性的老乡眼里自然是件愚蠢至极的事,不笑你,笑谁?姚志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