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青始终为缺菜吃而烦恼。缺菜的情形比缺柴还严峻——虽说灶前常常只剩两三根柴，但毕竟不曾吃过生米、生菜；而却真的因缺菜吃过白饭，油盐拌饭更是蔬菜淡季经常性的“菜谱”。

　　我到毛斜的大队小学当赤脚教师后，还是为吃菜伤脑筋。大队请了海源的老草保当炊事员，他只管烧饭，吃菜仍要各人自己解决。当然只要有钱，除了猪肉买不到，蔬菜、禽蛋是敞开供应的，罐装猪肉也随便买。但谁有那么多钱长期买菜吃呢？我有时靠上海父母寄来的香肠、辣酱过日子；有时买点花生米油里氽了，一餐限量吃10粒；有时一个鸡蛋炖出一大碗蛋汤，分作两餐吃。不但是我，就是杜校长带着个读三年级的儿子，吃菜也困难。他每隔一两个星期回三湖老家一次，回校时总要带一竹筒萝卜干或咸菜来，间或也带一点鱼干。扯了这许多话，有一点“博士卖驴”之嫌了。言归正传吧。 

　　有人从县里回来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县城有一种甏装酱菜，滋味不错。虽说要好几十元一甏，但摊到每斤价钱就不算贵。吃尽了没菜的苦头，我一咬牙，决定买它一甏。

　　好不容易托青年队的小杜顺道开着手扶拖拉机把酱菜买来。打开甏盖，见全是萝卜丝，一股咸里带甜的气息扑鼻而来，好闻得很。搛一根尝尝，味道一点不比上海买的扬州酱菜差。我乐滋滋地盘算，至少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不必再为吃菜犯愁了。有福应该跟别人同享，于是盛一碗给杜校长。他客客气气而又态度坚决地谢绝了，不知是真客气还是不想欠我的人情。我没想到分给学生，他们倒是不会客气的，只是怕那么多人分，我还剩多少呢？算啦，还是我自个独享吧。谁知最终还是没能独享。

　　吃了个把星期的酱菜，感觉还是可以的，但后来却不知怎么搞的，味道渐渐地与日俱减了。不过相比较，吃酱菜总比吃白饭好多了。

　　暑假前，学校筹划了一次聚餐。请来了海源的徳祖大叔把猪圈里的两头猪拣大的一头杀了，又请老草保到街上买了若干禽蛋及菜蔬。临了，大厨子一拍脑袋想起忘了买酱油，再上街去买，来回要走20里路，已经来不及了。我灵机一动，那甏酱菜不是有很多卤汁吗？这就是现成的酱油。我跟老草保费了好大的劲，小心翼翼地把卤汁滗出来，盛了满满两碗。那天，全校师生都吃得喜气洋洋，满嘴油亮，却无人想到此时已经铸成了一个大错。

　　学校放假以后，只留下我一人守校及照料那头猪。没想到滗干了卤汁的酱菜迅速变质，滋味很快变得难以入口了。无奈中，我只能让猪老弟与我共享酱菜。我每餐勉强只吃一小筷，却给它倒一大碗。那猪嘴里一向淡得像五台山上的鲁提辖似的，从未吃过这么可口鲜美的饲料，于是张开如瓢的嘴巴欢快地大嚼大咽。但是没过几天，连猪对酱菜也腻味了，用大嘴翻来覆去地拱着酱菜，爱吃不吃的样子。

　　老表见我用那么多酱菜喂猪，先是怪我太浪费钞票了；得知酱菜已经变质，又大惊：“嗨哩忒！你不怕把猪齁死？”还好，这时酱菜已经所剩无几了。

　　后来这头猪很长时间也长不大，僵了，不知道跟吃多了酱菜有没有关系。

　　我有点后悔不该把卤汁滗干，致使酱菜很快变质，打乱了我的长远计划。可又一转念，这甏酱菜变质未尝不是好事，不然的话我可能会连续吃上好几个月。猪不齁死，恐怕人也会齁死的。

　　我把空甏送给了老草保。他当天就欢欢喜喜地挑回家去了。

　　转眼间40多年过去了，如果那只甏还在，倒成了一件见证我们知青那段苦涩岁月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