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说的是年前的。
年前洗个澡,神清气爽迎新年,现今不再是难事。那么上推到六、七十年代,春节前洗个澡就是难于上青天了。上海,冬天能在家里洗澡的恐怕只有上只角的人家了,反正在我这个广大的阶层里,去处只有一个:买票排队进澡堂。特别是临近除夕的那几天,澡堂外的队伍就成了弯弯绕。瑟瑟缩缩地进去,热气腾腾地出来,其间花费的时间不会少于三个小时。红红的脸膛湿湿的短发告诉你:我洗过澡啦!
到了“文革”中后期,工宣队进驻了学校,我们这些臭老九头上的紧箍咒越发被勒紧了。但是,却带来了一项意想不到的好处:年前到工宣队的厂里去洗澡!现在想来,工宣队的这一招真是英明:向被管理者宣示了给出路的政策——我们还是从生活上关心你们的;带着浩浩荡荡的臭老九进厂,有意无意地向自己的同伴炫耀——我是上层建筑的管理者;倒也为我们这些年前无空排队(寒假也要在学校集训))进澡堂的臭老九解了难。
上海铜带厂的浴室就是我们“蹭澡”的处所。哎呀,进了宽敞的浴室,看到了一排排的莲蓬头喷洒着热流热气,心里谁不羡慕?还是做个工人好啊,难怪,连未婚的女教师都寻工人搞对象呢。几次蹭澡,常常是身上洗干净了,心里却更萎靡了,尤其是有好几回在厂子里见到了被发配来做苦工的本校老师,这才悟到,我们再怎么洗也是洗不干净的。
时光在蹭澡中流逝,岁月一下子就到了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了,头上的臭帽子摘除了,然而,我们却永远与铜带厂的浴室拜拜了,原因,我知你也知。改革,是“改”字当头的年代,市场上忽然有了“浴罩”卖。分圆顶和方顶两种、开门式和无门式两类。终于我们可以买回一顶在家里洗澡了:只要头顶上有可以悬挂浴罩的地方,展开或方或圆的浴罩,你钻进去,热气裹挟着你,让你一时不再怀念铜带厂。但是,当你站直想擦干身子的时候,对不起,你永远无法如愿,这塑料浴罩总要和你亲密接触,不是粘你的肩,就是贴你的背,唯一的办法就是掀罩脱逃,但罩外的冷,立刻让你打颤没商量。
于是学校工会螺蛳壳里做道场,辟出一小间鸽子笼“浴室”,各组室按“排片表”般轮番着去“卫生”一下。几只莲蓬头,一群人同浴,那不是享受,那是锅里下饺子,挤着呢!浴火重生,凤凰涅槃,经受了如此这般的“洗礼”,上海人还怕生活之艰吗!
随着“改革的步子再大一些”的跨越,催生了新居的鳞次栉比,这一座座的新居里最最让业主倾全力打造的就是那间卫生间,最最钟爱的就是大大的浴缸或通透的淋浴房!至此,洗澡是圆梦、洗澡是享受,洗澡更是扬眉吐气!别说年前痛痛快快洗个澡,你即使一天两三个澡,只要你空闲,谁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