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把“鮠”写作“鮰”,固然写了白字,但“白”字没“白写”。
查《辞海》“鮰”条,其中的表述令人大吃一惊:鮰,又称斑点叉尾鮰,硬骨鱼纲,叉尾鮰科,长达一米。温水性淡水底栖鱼类。原产美洲,1984年从美国引进……
这么说来,所谓鮰鱼,应该定义为美国引进的“斑点叉尾鮰”啰,那为什么苏轼时代就有“鮰鱼”一说呢?思量半天,还是不懂。
或许苏轼本来就不该随便乱用这个字(鮰),他应该想到,一千多年后,从美国引进的斑点叉尾鮰鱼才配用这个“鮰”字。可这怎么可能呢!
据我所知,人们吃到的所谓“长江鮰鱼”,实际有三种,一种是人工养殖的长江鮰鱼,一种就是从美国引进的斑点叉尾鮰鱼,还有一种是野生的长江鮰鱼。前两种鱼很像,实际价格有差异,长江鮰鱼价格应当是斑点叉尾鮰鱼的四五倍。这两种鱼区别在于,长江鮰鱼的嘴巴长在头部稍下位置(口腹位),而斑点叉尾鮰鱼的嘴巴长在头部正前方(亚前位)。因为实在很像,有人便把斑点叉尾鮰鱼冒充长江鮰鱼出售以赚取额外的差价,一般食客根本无从辨识。至于野生的长江鮰鱼,已经极难寻觅,故以“野生”名义兜售者,基本上是忽悠。
只是,倘若你吃到名义上是长江鮰鱼实际上只是斑点叉尾鮰鱼,千万别恼,因为人家给出的确是鮰鱼———斑点叉尾鮰鱼,一点不错。正确的办法是,你指名道姓要求提供“鮠鱼”,那他准没任何理由挂羊头卖狗肉的,打起官司来必输无疑。
鮰鱼之所以在长江江鲜中排第四,自有它的道理,从鲜美细腻程度来说,鮰鱼比“三鲜”差一些。但“差”,只是相对较差,而不是品质“不好”,和绝大多数长江江鲜相比,鮰鱼更受欢迎,口碑很好。我想,这是由多方面的因素构成的。
一是鮰鱼肉质细腻肥嫩,自然不消说了。二是鮰鱼刺骨很少,让人吃起来爽利。好比开车,再好的车,在颠簸曲折状态中行驶总让人觉得它的不足,而若在平坦开阔的道路上迅跑,再蹩脚的车也能让人感到舒服。三是鮰鱼体量比较大,便于食客尽情享用,少有“不过瘾”的尴尬。
我们完全可以测试一下,吃刀鱼的人,大概没有不叹意犹未尽的;吃鲥鱼的人,大概没有不怨骨鲠丛生的;吃河豚的人,大概没有不怕“香消玉殒”的,而没有这些令人不爽的元素,又达到那种鲜美,除了鮰鱼就难得了。所以,鮰鱼虽然被排名为“长江第四鲜”,要说“民意”的话,恐怕要拔头筹也说不定。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爱之鱼必有可贵之境,鮰鱼能够成为第四鲜,良有以也。
“长江三鲜”的顶级品差不多都在长江之江苏段,尤以镇扬最佳。最好的鮰鱼可不在这个区域,而在湖北境内。四川也有,不过因为鮰鱼溯流而上,在宜昌、沱江产卵的鮰鱼,或者产好卵洄游至武汉境内的鮰鱼,肉质就嫌老了。这和武汉境内的刀鱼、鲥鱼一样,人们不把它当回事,一样道理。
当年唐鲁孙先生吃鮰鱼,感到大快朵颐的一顿是在泰县,而令他由衷赞叹郁郁菲菲、哜啜恣飨的,则是在武汉。唐老回忆在黄石港水泥厂一席鮰鱼,称之为推潭仆远,回味醰醰。我想此言应当不虚。现在的人可能想到的是,水泥厂能做得出什么佳肴来?须知民国时代能开水泥厂的,绝非等闲之辈,资金、技术的雄厚是不用多说的,就说能想到开这样厂子的人,非精明不凡之人难办。前些天央视一套热播电视连续剧《向东是大海》中,就有一段描写宁波商界大佬如何开办水泥场的情节,惊心动魄。那么一个企业,又在长江边上,难道聘不起一个高明厨子,买不到几条绝佳的鮰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