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剧院排了几十年戏,值得怀念的事太多了,我想先说说焦菊隐。焦先生立志搞戏剧民族化,第一次实验是排演《虎符》。排练需要学习一整套戏曲动作,为此专门请了戏曲学校的专家教课。演员都要练功,下腰、劈叉、水袖、跑圆场,每天早上练一个钟头。进入正式排练时,大家都感到很新鲜,心想这是话剧,怎么演着像京戏呢?所以排练时,大家总忍不住笑,就我不笑。对那些经常笑的演员,焦菊隐也不生气,反倒问他们:“你们学的这些东西,该怎么用到戏里去?”我在剧中扮演如姬,一个极具悲剧色彩的巾帼英雄。她气度不凡、冒死盗符救赵。塑造如姬时,我渐渐领悟到用戏曲动作可以优美、准确地表达出人物复杂的内心活动。排着排着大家就都不笑了,明白了焦先生话剧民族化的想法。
我们的老院长曹禺,可以说是中国第一戏剧家,和这位学识渊博、才华横溢的戏剧大师在人艺共同工作几十年,我也受益颇多。
记得是在上世纪50年代,剧院特别请来了苏联专家库里涅夫给我们排演高尔基的《布雷乔夫和其他的人们》。这部戏演出20多场,曹禺每天拿着俄文剧本,坐在首都剧场后边一个导演席观看演出。有一次我问他:“院长,你天天来看戏,不烦吗?”他说:“我近一个时期正在学高尔基的编剧,这个戏两个多小时,把整个俄罗斯社会都写进去了,每幕都有代表人物出场。而我的《雷雨》里虽然也有资产阶级、平民这些不同阶层的人物,却没有高尔基那样的大手笔。”当时我想,曹禺院长已经是一个很有成就的剧作家了,还能抓住一切机会虚心学习,真是了不起。
1982年,我随曹禺赴日本与日本戏剧界的朋友交流。曹禺很了不起,每到一个地方都做一番即兴讲话。他思维敏捷,口才相当好,没人能讲得过他。可是料理自己的生活却时常丢三落四,笑话百出。那次的访问临回国时,曹禺整理行李时随手把回来的飞机票给撕了,而且是他和李玉茹两个人的,怎么办呢?日本方面知道他是名人,就请他写几个字换回了两张飞机票。这件事至今说起来还是笑谈。
在人艺演出之余,我和苏民、赵韫如、董行佶几个人,每个星期举办朗诵会。大家一起朗诵,古体诗、现代诗都有。2007年话剧百年,我得到“国家有突出贡献话剧艺术家”称号,参加颁奖典礼的时候,胡总书记亲自给我们这些老同志颁奖,和大家一一握手。和我握手的时候,他称呼我为“朱琳老师”,我连声说不敢当,我哪里能当主席的老师呢!胡总书记笑着说:“您就是我的老师,我上大学的时候,听过您的朗诵会。”原来,胡总书记上清华大学的时候,我们常到各个大学开朗诵会,他那时是学生干部,听过几次我的朗诵会。他还提到看过一篇关于我的文章——《朱琳阿姨为我带孩子》。胡总书记说:“你是个大演员,还帮着别人带孩子,真不错啊!您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我这一生,接触的各种大人物都跟戏剧有关,从周总理、焦菊隐、曹禺到胡总书记。将近九十年的光景,与戏剧结缘一生,我很幸运,也很幸福。
明请读一篇《少年辛苦真食蓼,老景清闲如啖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