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吏姓史,他说家乡人嫌“史”与“死”谐音,不好听又不吉利,所以把“史”故意读成“吏”。
老吏离开家乡来到上海打工时很年轻,因为没文化所以只能做些拌水泥、拎泥桶的工作。这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的事。用老吏自己的话说,他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代打工者。他为别人造了不少房子,却没有一间是属于自己的。我曾经以他为原型写过一篇小说,取名《根在何方》。作品发表时被编辑改为《根在上海》,这一改突出了在上海打工的朋友立志扎根上海的愿望,但有点死皮赖脸的味道,毕竟不是每位打工者都能扎根上海的。
老吏就是没有能力扎根上海的打工者。浦东的发展很快,没有几年工夫,老吏参与建造的一些楼房民房因为市政动迁先后拆除了,沿着黄浦江一带的田园村落转眼间高楼林立。
老吏也改行当上了一所中学的门卫,每天勤勤恳恳认真工作着。有一天,一位扫马路的清洁工对他说:“大哥,让我在你这里打个电话好吗?”老吏不同意。那女人苦苦哀求说:“我出来打工好几年了,还没有和家里的人通过电话,现在村里装了电话,可以请他们转告我的父母,向他们报报平安。”于是老吏帮她拨通了电话。那女的刚喊了几声“喂”,校长正巧出门看见了。一个不认识的妇女在学校门房打电话,他淡淡一笑,停住脚步问她是哪里来的。老吏知道自己失职了,连忙赔不是。但没几天老吏仍被解雇了,说他是慷学校之慨做人情。那时学校还没有用上投币电话,管理上确实有漏洞,老吏做了一回好心人却把自己的饭碗敲碎了。
老吏被解雇后,托熟人介绍进了一个工地,重操旧业。他操作卷扬机,却不慎被卷掉了两根手指。老板给他送钱治病。老吏说:是自己不当心造成的,后果自己负责,不过你不要开除我。老板见他很是老实本分,说:一不解雇他,二医药费由老板承当,三积极治疗争取早日康复,但不能再出事故。现在他在这家老板手下已经打了15年的工。
老吏对我说:在上海打工30年,收获很大。儿子接受的是上海的学校教育,如今在上海工作,买了房。自己买了拆迁户拆下来的门窗、木料、砖瓦,在家乡造了二上二下的楼房,宽敞明亮。现在可以上海、苏北两边住住。
老吏说,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要回老家去了,但有点舍不得,毕竟在上海三十多年了。不是上海容不下他,而是儿子的居室太小,二居室三代人,挤在一起,老少不舒服。回老家去种种菜、养养鸡鸭、钓钓鱼虾,空气还清新。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乡。老吏要走了,他很现实。上海多他一位不算多,少他一位不为少,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