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夏天,第一次见到管风琴家马慧元,黑白两色的衣裙,淡雅得像一名大学女生,然而沉静的态度,敏捷的谈锋,立刻让人凝神贯注,想要追上她脑细胞奔跑的速度。她是个顶较真的人,认真得让人简直不能随便问她问题,她会把这问题的前因后果、前生今世都解剖了,你不打断她,她能一直说下去。然而她的热诚又是节制、专业而理性的,她懂得惜字如金,几乎不谈论音乐、阅读之外的任何东西。换句话说,她不闲扯。
她对于音乐的观点,是实用主义的。她最常说的话是:“这对我又有什么用呢?”是啊,音乐对我们到底有什么用呢?我们去听一场音乐会,也许只是为了打发两三个小时的时光,为了朋友交际,为了陪伴家人,诸如此类的音乐之外的“用处”,但是马慧元,她向音乐的内在去找“用处”,她会想办法走进几百年前、音乐家为什么能够写下又如何写下那些乐谱、那些乐谱原汁原味的声音是怎样的、为什么有些人有些乐谱被湮没、有些人有些乐谱却历数百年而不朽……她走近乏人问津的原始曲谱、她弹奏没多少人能弹奏的庞大管风琴,用读谱、弹奏的方式,探究那些我们熟悉或不熟悉的伟大音乐家走过的路。她懂得音乐首先是一个技术活,只有懂得学习,才能逼近真实。
她是始终向着音乐最核心部分走去的那个人。作为古典乐评家,她同时受到了专业音乐人士和普通大众读者的喜爱,而她仅仅将这些文字看作自己学习过程中的笔记。通往音乐内核的路是无尽的,一路上充满了喧嚣与骚动,有哗众取宠的流行演奏,有以讹传讹的历史曲解,也有俗腻陈腐的照本宣科,想要欣赏不朽珍宝的真光辉,不作一番清扫垃圾、解疑释惑的功夫是不行的。这些笔记记录的正是一次次清扫、辩诬、复原不朽的本色光辉的旅程,静静聆听那些不受岁月侵蚀的音符到底是怎样流淌的,细细辨别那些伟大的心灵是怎样磨砺出来的。每一段旅程都需艰辛跋涉,历经重重困难,然而正因为不取巧、不敷衍、不轻妄,一旦抵达,所获得的回报才会是等值的,甚至会成倍放大,令人喜悦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