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上海人看电影
电影曾给沪人带来娱乐与回味。如今,老上海建造的金城、新光、国泰、大光明、大上海、卡德、丽都、辣斐、恩派亚等许许多多老牌电影院大概是所剩无几。我听101岁的文化老人陈同年说,晚清,1896年8月11日,在上海苏州河北的西唐家弄(今天潼路814弄35支弄)徐园内的“又一村”里,西方商人放映了“西洋影戏”。这是上海,也是中国的第一次电影放映。影片是穿插在戏法、焰火、文虎等游艺杂耍节目中放映的。后几年里,徐园内就经常放映法国电影。旧时电影只是安排在茶楼专门一间房间放映,影片很短,大概就是10几分钟,画面比较模糊又没有声音,1908年上海海宁路乍浦路口才有了一家“虹口活动影戏园”首映《龙巢》电影,这是上海首家正式电影院。陈同年从前看过的老电影有《火烧红莲寺》《风流剑客》《百老汇》等数十部。
老上海中医大名家陈存仁在回忆书中写道,民国年间他为病家看病之余,最喜欢看电影,他小时候在小南门通俗电影院看无声电影,大人收铜元十二枚,儿童半价。当时没有银幕,只有一块白布,如坐白布后面看映出来反画面的电影只收三块铜元,到方浜桥共和大戏院看侦探长片《宝莲历险记》《宝莲夺宝记》《血手印》等要花小洋一角钱,后来卓别林电影到上海放映,他特地从南市赶到四川北路虬江路的上海大戏院一睹为快,再后来,北京大戏院、南京大戏院开张,门票已经涨到小洋六角,他和一些朋友更是电影院的常客。
沪上中医名家陈百先也是个电影迷,他集藏了电影说明书百余张,有《八千里路云和月》《忆江南》《生死恨》《武训传》《流浪者》《海魂》《羊城暗哨》等。他说“上世纪六十年代学生看早早场最便宜,一角钱搞定,
红旗新闻电影院每场票价仅收五分钱。有些电影院暑天没有冷气,只有电风扇,或发把广告纸扇用用,所以,有冷气的电影院最受人欢迎,进场,凉飕飕的冷气扑面而来,好像吃块冰激凌,好爽快啊!最难受的是,散场,一脚踏进火炉里,汗流浃背,做人苦啊!……”
我记得从前电影院门口等退票的人,就像我最喜欢看的小达人张冯喜表演很滑稽的“打桩模子”那种腔调,站在街边,身体是抖发,抖发,一手拿钞票,一手插在裤袋里,嘴里不停喊“票子有 ?票子有 ?”……
最近我在自己的藏书里找出一张察刮哩新的长城电影院早早场电影票,哦,想起来了,原来是我五十年前买的《铁道游击队》电影票,当时“遗失”了,没看成电影。那年头电影院管理很人性化,如果票子放在衣袋里洗衣服时洗烂了,开场时你如能报出几排几座,检票的去查看,确实空着,会放你进去看。
天竺、蜡梅、康乃馨
旧时沪人过年喜欢到小菜场边的花摊上请进水仙、天竺、蜡梅、银柳,插在古色古香的瓷花瓶里,这是多少年来上海人家约定成俗的迎接新年的习俗。儿时的我,每当看到大人捧进来这些花卉,心里开心得不得了。看着那水仙根球色白如玉,叶子浓绿透亮像翡翠,慢慢抽出,最后花蕾穿透花胞衣膜,窗外的雪纷纷扬扬地飘着,终于盼来大年初一早晨,我家老红木写字台上的几朵水仙开花了,父亲用大红纸围圈在水仙花叶梗上,图个吉祥色彩。单瓣水仙金盏银盘,充满富贵气,复瓣水仙多像一朵朵玉蝴蝶在飞舞,给上海
人家狭窄的老屋带来了生机和灵气,闻到那浓烈的水仙花香,赏心悦目,这个年也算是没有白过了!
朱红色的天竺籽就像是唐人王维诗中“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红豆,观之,宝石红,湛然色艳,一粒粒,明目清心,配上鹅黄蜡色的腊梅花朵,再有几支银柳作伴,那是沪人过年最佳的组合插花。听外婆讲,这些是老上海人过年必备之花,陈设于厅堂的供桌上,清供最上品的鲜花果枝。最好在瓷盘里再放上几个苏州香圆、金华佛手,配色就完美了。水仙花要用南京雨花石装在青花水仙瓷盆里最适宜,腊梅要插在一个明代束腰的青花小口大梅瓶里才有腔调!天竺与银柳一起安排在民国货的粉彩大瓷瓶里也不寒酸。不过,旧时家里条件不好的人家,把花买回家里,水仙花就找个大海碗养着,其他三种弄个粗花瓶一插,或者陶罐里养着,一点也不讲究,照样能过年。爱美爱花之心人人有之,不必计较,做人过日子,无论贫与富,只要开心就好,窃以为,沪人爱花赏花养花一族都有一颗善良的心。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老上海菜场一个个消失了,要买鲜花到花卉市场,现在市场里稀奇古怪叫不出名称的西洋花看得你是眼花缭乱,但我对康乃馨、菖兰、茉莉花情有独钟,因为这是我们老上海人青睐的传统花卉,那朴实清纯的花朵,漂亮却不妖冶,虽不时尚,但能带来怀旧的感觉与情结。记得旧时,上海家庭妇女到菜场买菜回来,常常会带回康乃馨、菖兰,往红木八仙桌上的花瓶里一插,花香、花色与留声机的颤音作伴,有声、有色、有香,绝妙搭配!夏日傍晚木窗台上放一盆洁白的茉莉花,从南窗吹进一阵凉爽的风,茉莉花的清香充溢老屋,用勺子挖着平湖西瓜慢慢品味,看着晚窗外一轮明月冉冉升起,闻着花香,听着从老弄堂里不知谁家无线电收音机里传来的苏州评弹唱词,妙不可言……旧时沪人慢节奏的弄堂生活充满惬意。爱花、蓄花,这是老上海小康人家一种情怀,一种氛围,一种满足,一种石库门海派文化生活的琐碎记忆。
沪上杂趣二则
旧时上海人真会白相,每到深秋,霜露既降,水落石出之时,就是斗鹌鹑的大好时光。当代人无此雅兴,在菜场,那些可爱的鹌鹑们都被活活剥皮,红烧清蒸当成美食补品。曾听白相鸟的老王讲,参加争斗的鹌鹑必须是从乡间坟窟、老树洞里抓来的野鹌鹑方有斗劲,最好是半夜里捉到的鹌鹑,斗志更强。斗鹌鹑要在早晨举行,让鹌鹑肚子饿着,“鸟为食亡”,鹌鹑为了争夺食物,来个决斗的架势,斗性大发。争斗时一只鹌鹑如果突然飞起跳起,被对方追得四处乱跑,那就是败下阵来了。记得明末清初大画家“八大山人”常画鹌鹑图,两只鹌鹑对阵,怒目双圆睁,白眼向人斜,很有清趣的创意,画出了鹌鹑的好斗与倔强的个性,八大山人用此笔墨来暗喻自己内心思想情感。晚清老上海文人葛元熙在沪游杂记中记载了当年沪人斗鹌鹑的事:“沪人霜降后喜斗鹌鹑,蓄养者以绣囊悬胸前,美其名曰‘冬兴将军’。斗时贴标头分筹码,每斗一次,谓之一圈。按无斑为鹌,有斑为鹑,形状相似,多产沪上田间。”
夏日炎炎,上海人最喜欢吃汁
多鲜甜的南汇水蜜桃,老上海产名种水蜜桃颇多,有松江府产“如以绛纱裹甘蜜”的鲜桃,又有龙华产蟠桃,还有五月桃、半斤桃、鹰嘴桃等。老中医顾雨时先生曾说,上海南市蓬莱路一带有个叫黄泥墙的地方和顾氏露香园所产水蜜桃最好吃。露香园水蜜桃要比黄泥墙水蜜桃出名更要早些,我听从事园艺的父亲说,那个黄泥墙桃园的主人是园艺家卫介堂,桃园有十多亩,周围以黄泥作墙,故名。每年四月,满园芳菲春色关不住,桃花一枝出墙来,颇有诗意。我想当年城里若有三个绿林好汉来此桃园三结义,大概亦会留下一段佳话?旧籍记载:旧时夏日,黄泥墙桃园里面可以喝茶赏桃,收门票小洋一角,泡一壶茶,枝头的鲜桃随便你摘来大快朵颐,桃子绝不能带出门外,要买可以付钱。有人研究,现在的浙江名种奉化水蜜桃就是老上海黄泥墙传过去的旧种,是沪上著名园艺家黄岳渊先生早年将仅有的一株从黄泥墙移植过来的水蜜桃树送给奉化同乡的。说到桃子,上海人有句市井老话“江阴强盗无锡贼”。小时候我总以为旧社会江阴地方靠近长江出强盗,无锡小地方贼骨头特别多。后来才晓得,错了!有一个掌故,从前,有卖水果的小贩从江阴地方进了一些便宜的水蜜桃运到无锡去买,谁料到无锡的水蜜桃更便宜更好吃,蚀了老本,这个“蚀”字,上海闲话被读成“贼”,“江阴强(沪语“强”便宜)桃无锡蚀”一句话后来以讹传讹,拷贝大走样,慢慢地裂变成了“江阴强盗无锡贼”。
摘自《逸趣———老上海琐记》杨忠明著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
2012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