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乡下长大,乡里人但凡婚嫁、上梁,孩子满月,都办“坝坝宴”,一办好几桌甚至几十桌。会做菜的人,就经常被恭请去掌勺乡间的宴席。
那时的农村,宴席材料只是寻常的青菜豆腐、萝卜白菜、猪肉粉条,再就是自养的鸡鸭。要做成一桌桌好菜,更见掌勺师傅的功夫。乡下师傅以生活赐予的独特悟性与敏锐味觉,挥铲翻勺,撒盐点醋,几乎每个掌勺师傅都有一两个拿手好菜,令人特别追捧。
蒸菜是川西坝子必上的一道菜,掌勺的凌厨子做得最出彩,人们干脆称他为“凌蒸菜”。他的咸甜蒸菜不黏不糊,肥而不腻,能入味,有弹性,香软醇和。有次在为三爸的婚礼当帮厨时,我悄悄留意其烹饪手法。看起来不过是把五花肉切得厚薄均匀,之后倒入加了各种调料的面盆里码味,再摆入陶土蒸碗里,加作料上蒸锅,加盖用急火蒸上汽后,再焖几个小时出锅。村里人按此法试做,总是达不到他的境界。“凌蒸菜”也是被自己杰作所陶醉,每回主理宴席时,必得留一碗自蒸的“甜龙眼烧白”,腾出空来时,端着它一片片细细地品味。
我幺舅爷的拿手好菜是红酥,这可是很难掌控的。要把肉团煮熟,可能会影响整体的鲜嫩感,幺舅爷的功夫恰恰体现在这里。他一定要用晒干的柏木柴片,使灶火猛且匀。幺舅爷能通过从锅盖边缘上升的水蒸气,判断出肉是否已到火候,火候一到,他揭开锅盖,沸腾的水正把一团团肉往上托,幺舅爷一边叫人迅速封灭灶火,一边操起大勺快速把肉舀起。此时不能有半点迟疑,动作稍慢肉团就变老。刚出锅的肉料被装入一个个大盆,再经过两道油炸工序,定型,切块,再过油定型。最后晾冷后再上桌入席,幺舅爷做的红酥太美了,每桌必得送上一大盘才能满足需求。
去年回乡拜访三爸,恰好他摆完新房竣工的“坝坝宴”,三爸特别推荐一道当红掌勺马师傅的拿手菜血旺,猪肠、猪血、豆腐、虾米、小米辣椒等加八角、大料等香料烧出的江湖菜,马师傅却把它做得滋味悠长。我问马师傅为何不到城里开个饭店,他说:“城里哪有我们这里的雨露养出来的青菜、黄豆和嫩蒜苗,哪有我们这里吃野地虫子长大的土鸡鸭,哪有这样的山泉水?”我明白,乡下掌勺师傅本姓乡,只有故乡的山水风土,才能让他们的厨艺出神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