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像回到了童蒙时期教她识字一样
我让自己情绪平静一下,决定对她数的概念进行再教育。“看着,小泉,这是1!”我像从前童蒙时期对待学前幼童那样,运用手指来辅助演算,朝她伸出一根指头。为加深印象,还对她弯弯那根伸着的指头。然后另一只手也同样伸出一根指头,问她:“这是几?”“1。”“正确!”我模仿着电视上主持人的腔调,大声说道,然后把伸着的两根指头靠拢来,问:“那么,1和1加在一起是多少呢?”一边朝她发狠似的弯弯那两根指头,以吸引她的眼球。汪泉冥思苦想了一阵,带点试探性地小声回答:“是、是2吧?”“完全正确。回答要有信心!”我不无夸张地大声赞扬。“现在,2减去1是多少呢?”我换了个思路考问,一边向她示意,把伸着的两根指头弯倒其中一根。这下她领悟了,大声回答:“1。”然后又问她3减1是多少。听到回答正确,我又立马加码:“那么,5减3呢?”这下可把她问住了,苦苦地思忖一会,说:“7。”
所有这些,仅仅是颅内真菌感染对人体各种功能的损害。真菌感染损害了两肺,致使汪泉长达数年咳嗽,还导致右肺积液出血,部分组织坏死。此外,还有移植后不可避免的排异反应,幸好汪泉只是局部性皮疹,时而脸上,时而脖颈上、身上,红肿发痒。再就是腹泻、呕吐、鼻腔发炎、眼睛发炎等等。所有这一切,都是移植后的衍生病症。
曹医生在移植前跟我们谈话时,既讲了移植的好处及其必要性,又讲了移植特别是汪泉这种难治性白血病移植的种种风险和后遗症等等,不可谓不详尽全面。但当时由于两次病危,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救人保命上。等到危险期慢慢过去,这才发现,移植带来的衍生病症竟多得治不胜治,防不胜防,让人心里十分纠结!
看着汪泉嗯呀嗯呀地说不清,记不住事,路走不了,东西拿不住,脑子一片糨糊,多少次我独自一人静下来想,像这样下去叫她往后在社会上怎么生活?这会给她在肉体上心灵上带来多少痛苦和屈辱!我甚至恐惧地意识到,当初只是因为我发疯似的坚持,不肯放弃,不听医生好友们劝说,牵动了社会各界这么多好心人士,把她从死神魔爪下救出来,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这样做实际是在害她?!
汪泉不能这样活着。配合医生治疗的同时,还要鼓励她积极训练,恢复其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汪泉进舱前体重一百二十斤,出来时只有八十九斤,在舱内二十九天,平均每天掉一斤多,但脑袋由于药物的作用,却畸形地肿大,整个人瘦得成了一条蝌蚪。接下来的一大任务是如何恢复体重,增强体质。这就需要及时补充营养,注意饮食卫生。然而移植病人的饮食,既重要又烦琐。重要是因为移植对全身细胞的伤害极大,急需补充养分,修复细胞,让身体各种机能尽快得以恢复。除了恢复体重增强体质,最让我忧虑的,便是恢复汪泉的大脑功能。
由于颅内感染出血,损害了记忆神经。吴主任和曹医生都认为,随着真菌感染的逐步控制,这种情况会逐渐有所改善,但同时要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加强对汪泉进行必要的功能性训练,以促进其恢复进程。为此,除了上面提到的对数进行反复练习外,我还用废弃的纸盒,剪成一张张正方形小纸片,正反面都写上字:有忘记了的三位医生和护士的名字,有说不上来的诸如白、黄、蓝等代表色彩的字,有姑姑、姨姨这些说不出来的亲戚称谓,还有一些她已经忘记的难字生字,如镜、湖和鉴等等。每天喂完午饭,午休前,先拿着纸片一个字一个字地让她躺着认记,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童蒙时期最初教她识字一样。从零出发。
有一回,问她护士长李云霞叫什么名字,她又一次不假思索地回答:“碧云天!”我说:“你已经许多次把护士长变成了碧云天。”汪泉不好意思地搔搔自己刚长出来的鬈曲毛发,绊着舌头费力地说:“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啦?”后来我发现,这随口说出来的名字也并非毫无根据。“碧云天”三字,毕竟其中有一个字对上了。而这个词组,又与她多年前读过的王实甫《西厢记》里的名句不无关联,现在和护士长的名字固执地搅在一起,这说明她无论远记忆还是近记忆,都并未完全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