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直不敢相信

　　这封信我已保存近半个世纪，每每翻阅，都会引起一段美好的记忆；这也是我坚守40多年教学岗位的精神力量！ 

　　那年，我在一所工业专科学校执教工程制图课。第一学期讲授画法几何，这一册内容学生学习起来感觉比较困难，所以，他们都管它叫“头痛几何”。期末考试，我班38名学生参加考试，最高分为95分，平均76分，在全系8个班级中排行第二。我心中大喜。我一个只有3年教龄的青年教师，就能取得如此“业绩”，真的感到十分骄傲。 

　　就在我高兴之际，考出最高分的朱大文同学递给我一封信，说是有关考试的事情。当时我也没太在意。晚上回到家拆开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信里这样写着：“尊敬的张老师：画法几何考试成绩，我不该得95分，因为我在考最后一题时，竟在书桌抽屉中偷看了教材上的范例。我违反了考试纪律，应以零分计算。请求您允许在下学期给我一次参加补考的机会。一星期来，我内疚、自责，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不光彩的事来，我对不起辛勤教导我的老师，也对不起含辛茹苦养育我的母亲。如果我不告诉您事实真相，不按校纪处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学生朱大文敬上。1963年1月7日。”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这封信连着看了三遍。朱大文是名品学兼优的学生，又是班级学习委员，尤其对学习工程制图课更有一股钻劲，是我的“得意门生”，我觉得他绝不会做出这种傻事，何况那天监考老师也没有发觉有考生作弊行为啊？第二天，我赶紧把这个情况向教务科作了汇报。教务科长也觉得有些蹊跷，便对我说：“朱同学考试作弊，会不会有其他什么原因？你先到他家做一次家访，或到其他同学那里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考虑是否补考，决定权在你。” 

　　去家访探知隐情

　　于是，我在校食堂用过午餐后，即乘43路车转45路到江边码头，摆渡过江至周家渡，再乘长途汽车抵达三林镇，然后下车步行到西林街尽头。只见三林塘畔有两间陈旧灰暗、孤零零的小平房，这就是朱大文的家。

　　门关着。我轻轻地敲门，“咯吱”一声，只见一位中年妇女，穿着对襟蓝布棉袄，两鬓有几丝白发，左手吊着绷带，右手拉开门。她见到我，有点疑惑地问：“同志，您找……”“我是朱大文学校的张老师，你是大文妈妈吧，今天来看看你。”我说。“啊，张老师您辛苦了，老远来，一定是为了大文的考试……”朱妈妈赶紧让我进去，然后边说边泡茶，递过来接着说：“您坐下，喝口水。”我接过茶杯放在桌上说：“你不用忙，也坐下来，我们聊聊。大文是个好孩子，这次考试翻阅课本一定有他的原因，昨天他写了封信给我，要求按考试违纪处理，给他一次补考的机会。我想，补考免了，给他最后一道题扣除10分，在成绩单上记录85分，你看这样处理好吗？” 

　　朱妈妈却急得涨红着脸说：“这不行，大文考试作弊，我做家长的也有责任，我没有教育好孩子……”说到这里，只见她眼眶里含着泪水。一时，我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我们又聊起了家常…… 

　　从交谈中，我才知道：大文的父亲原是港务局码头起重工。5年前，在一次事故中，为了保护国家财产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母亲初中毕业，原是乡村小学代课教师，前年国家困难时期，被辞退了回乡务农。还有一个妹妹读初中。家中生活来源，主要靠父亲单位每月发放的少量抚恤金；母亲参加农业劳动，每天得8角分红费；兄妹俩读书靠人民助学金，闲下来帮母亲做些农活。今年冬天农闲，上南路拓宽工程需要当地农村提供运送土石方的劳动力，母亲报名参加了。一个下雨天，路滑，推土方车时，她不慎跌了一跤，摔断了左手臂。工地领导照顾她，让她到仓库收发材料。为了赶工程进度，星期天也不能休息。这几个星期天，大文回家都到工地上代替母亲顶班，让母亲回家休息一天。画法几何考试是星期一上午，而星期日大文返校时已是晚上10点，学生都已熄灯就寝，大文没有时间复习功课。可是为了获得甲等助学金，必须考个好成绩，他一时着急，就出现了考试作弊的一幕。 

　　聊到这里，朱妈妈长叹一口气：“都是我的错，剥夺了孩子复习功课的时间。” 

　　“这不能怪你，都是家里经济困难惹的祸。等大文毕业后，有了工作，生活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我安慰道。 

　　“上星期天，孩子把考试的经过向我讲了，我听了很生气，说，人穷志不能穷，你一定要写检讨书承认错误，请求一次补考的机会，取得一个真实的成绩，这样我们心里才会踏实。”朱妈妈说完，看桌上的小闹钟已是4点半，就拉开竹橱门，取出两只鸡蛋，对我说：“没有东西招待您，煮两只糖水蛋，吃了暖暖身。” 

　　我急忙推辞说：“谢谢你的好意，不用煮蛋。我还要赶5点的末班车呢。”当我把两只鸡蛋送回竹橱时，只见里面空空的，只有一盆粳米粥和一碗咸白菜，这应该就是朱妈妈和她女儿的晚餐。我的心在颤抖。 

　　这天，我刚领到58元工资。临走时，从口袋里取出一张10元，趁她不注意时，悄悄地压在小闹钟的底下。

　　回校后，我又走访了朱大文同宿舍的同学。同学反映，考试前几个星期天他确实返校很晚。要是在以前都是赶在晚饭前到校，带一瓶咸白菜，到食堂买3两米饭当晚餐。有的同学送他饭菜票，他拒收，问他家里情况，也不多说。课余时间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但他对班级工作还是尽心尽责，打扫卫生抢着干，同学学习有困难乐意帮助…… 

　　为尊重朱大文和他母亲的意愿，我决定给朱大文一次补考机会，并写了一份申请报告。教务科同意我的意见。补考结果，朱大文考出了96分的好成绩。 

　　毕业后，朱大文分配在一家重型机器制造厂当助理技术员，一步一个脚印，到80年代末提升为高级工程师；90年代初出国深造，后又应聘为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教授；新千年，他重返故里，服务于东方大港建设事业中。 

　　今天，我将这封请求补考的信及背后的故事告诉给读者，不知在当今一些人心中的诚信和责任的道德标杆越来越缺失的时候，是否有所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