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曾说,他的写作生涯种植着四棵树——红学研究之树、小说之树、散文随笔之树和建筑评论之树。红学研究之树最早在他的生命中萌芽,他从中国的这部古典巨作中学习写作;小说之树见证了他的文学成绩;而散文随笔与建筑评论,也是他人生里的靓丽风景。如今,继“四楼”系列十年之后,刘心武的小说之树再次结出硕果——长篇小说《飘窗》于本月《人民文学》全文刊载,漓江出版社的单行本也即将出版。擅长现实主义题材的刘心武,在这部作品中卷藏着什么样的文学雄心?近日,他在前往上海复旦大学演讲之前,接受了笔者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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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飘窗台是我接地气的处所。从我的飘窗台望出去,是一幅当代的《清明上河图》。”
刘心武于2013年出版了散文集《空间感》,其中一篇文章《在飘窗台上看风景》写到了自家书房温榆斋的大飘窗:“书房飘窗台是我接地气的处所。从我的飘窗台望出去,是一幅当代的《清明上河图》。不消说,我新的长篇小说,其素材、灵感,将从中产生。”末尾一句,也预告这全新的创作。时隔一年,这部16万字的长篇小说《飘窗》就在大飘窗前诞生了。
飘窗之外有何种人世风景?刘心武介绍,《飘窗》讲述了一条“三不管”街道——功德南街里,居民们3年间发生的故事。全文塑造了几十个人物,从妓女、保镖、黑社会分子,到独守其志的老知识分子、寂寞的退休工程师、创业青年、极左分子等,他们有着不同的性格、命运、理念,但却彼此交错,共同演绎一场当代社会的浮世绘。这些饱满的形象在刘心武笔下变换成了有血有肉的人生,展现社会底层的生存万象以及人性百端,而不是社会的填充物。刘心武说:“故事中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自己的生存困境。在这里,我试图书写当代生存形态,镜照我们这个时空的人性与尊严。”
让人遗憾的是,每一人物最终的命运并没有获得“幸福”的结局。对此,刘心武声称不想惺惺作态,他不会轻易地给予读者一个光明的前景,社会中就是存在着不同的生存困境,“发生在故事中人物身上的事,来源我所见所闻的真实故事。有些人,你以为很粗粝单纯,但是走近后,全然不是那回事;而有些人的善,却不经意间存在于你想象不到的角落。”
“你要是问我想表达什么,我没法回答你,这是评论家的事情。”刘心武表示,《飘窗》只是讲故事,展现在当代人群中的隐存的尊严,展现生存困境,自己只是故事叙述者,只是悬念设置者。
《人民文学》副主编邱华栋半开玩笑地说:“这个薛去疾不就是你刘心武自己嘛。”刘心武一笑:“薛去疾身上确实有我的影子。我们都以为远离庙堂,就能自在江湖。然而现实不是这样的。这也正是《飘窗》想表达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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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出来了,如果所有的人都说好,表明这个作品彻底地失败了。”
“近20年,一批作家所写的先锋文学成为了主流。而现实主义则边缘化了,现实主义的小说越来越少。”谈及最新长篇小说《飘窗》时,刘心武表示,作品都是从生活实际出发,通过故事的叙述,为读者展开现实主义的故事,誓用一己之力提振现实主义小说的分量。
“魔幻文学主要是依靠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而非具体现实人物的捕捉。”刘心武认为现实主义小说不仅仅是客观叙事的写作,“现实主义应该具有几个特点。其一,是从生活出发,要生活积淀。其次,是提供丰富的人物画廊。”《飘窗》中有着这样一个细节,踩着单车的男孩用彩色的气球向女孩表白,这是源于刘心武自身的所见。让细节也真实,正是源于“最后是注重原型的人物、故事以及细节”的理念。
在《飘窗》中,刘心武描写了近30个人物,虽然只有十几万字,但以纷繁的线索和巧妙的勾联,展现出当代各层人等的生存困境和人性的复杂多面。但,不论是续写《红楼梦》,还是出炉新的小说,评论界都会冒出不同声音,给刘心武勃勃雄心的尝试泼些冷水。
刘心武也显得大度和欣然,他搬出了苏联戏剧家梅耶荷德对艺术家成功的标准作为参照:“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出来了,如果所有的人都说好,表明这个作品彻底地失败了;如果所有的人都说不好,那也是失败了,但是还算是有特点;如果反响强烈,一部分人喜欢得要命,另一部分人恨得要命,这才是真正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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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体现了曹雪芹的三重焦虑:身份认同的焦虑、时空认同的焦虑、文化认同的焦虑。”
刘心武说,和《红楼梦》结缘,“是为了从中国古典文本中学艺”。
上世纪80年代,中国刮起一阵向西方学习的思潮。人们从思想封闭的状态中突然开始接触世界的文学,马尔克斯、卡夫卡等一批现代派的作家成为人们追逐的对象。有人将那个时代形容成“有疯狗在追,作家不断奔跑”的时代。面对时代思潮的倾向,因为语言达不到阅读英文原著的刘心武,开始于中国名著中寻找自己可以借鉴学习的著作。“最初我完全是从写小说的角度,从古典文艺中汲取养料。”他最终寻找到了《浮生六记》、《金瓶梅》、《红楼梦》等作品,让他的红学研究之树萌芽。
刘心武有关《红楼梦》的研究成果自上世纪90年代以后便广受中外关注。2005年,他在《百家讲坛》上开讲了“揭秘红楼梦”系列,而这也让他成为广为人知的红学研究者。不过刘心武感叹说,在《红楼梦》不断趋于边缘化的时候,这个节目让它重新回归人们的视野。2011年,他出版了《刘心武续红楼梦》一书,“大胆”地续写了《红楼梦》最后28回。
那刘心武在《红楼梦》中究竟学习到了什么?刘心武说,《红楼梦》体现了曹雪芹的三重焦虑:身份认同的焦虑、时空认同的焦虑、文化认同的焦虑。“《红楼梦》中贾府的那些人是汉族还是满族?言语模糊。在种族认同上书写者不愿意写得很清楚。这是曹雪芹对于自我定位、家族定位的焦虑。”这种焦虑,正是《红楼梦》在创作上包括女子缠足和男子发式等诸多不合情理描写之原因所在,即“真事隐去,在假语中保存”的创作意识。
刘心武说,其实对于曹雪芹深隐于《红楼梦》文本的这种身份焦虑如此体贴入微,不仅基于自己对这部经典的深入探究,更源于他自身多次面临的人生焦虑。从新旧换代之际到“文革”时的动乱、到改革开放期间的写作,他经历了人生中几次身份认同的困惑,并用文字诠释了困惑。《班主任》就是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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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现在唯一可以称得上的身份,就是‘一个领退休金的人’。”
已过古稀的刘心武,称自己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他自认并不是专业作家,他从未在国家注册登记过。“专业作家每年都有要做的课题,规定要完成多少作品。其实我现在很自由。我没有创作的硬性任务,写小说讲故事是我从生活中所得,是由内而外的自发的热情。”刘心武还调侃说,自己现在唯一可以称得上“身份”的,就是“一个领退休金的人”。
生活给予刘心武创作的灵感有很多。一次,刘心武看见保姆神色忧虑,便询问怎么回事。原来,保姆在为另一家人打扫卫生时,将雇主的一颗假牙当垃圾扔了,而这颗假牙对于雇主来说是生活和工作中所必须的,由此保姆面临着不仅会失去工作还有可能赔偿万元的困境。之后,刘心武将保姆的困境变为了散文。
2009年出版的《刘心武散文随笔》,收录了刘心武1960年至2008年间创作的80多篇散文随笔作品。无论是《炸酱面》、《藤萝花饼》还是《打地铺》,生活的衣食住行都会成为他文学作品的源头。“真正的作家、真正的文学作品,全部是从生活中积淀出来的。”刘心武说。
刘心武简介
刘心武,中国当代著名作家、红学研究家。其作品以关注现实为特征,以《班主任》闻名文坛,长篇小说《钟鼓楼》获得茅盾文学奖。
20世纪90年代后,刘心武成为《红楼梦》的积极研究者,曾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栏目进行系列讲座,对红学在民间的普及与发展起到促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