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又结果子了。爸爸说,我和石榴树同年,因为它是在我满月时,被爷爷从老家的老石榴树根上分株,带到上海种下的。我对爷爷没有太多的印象。我出生时,他已经退休多年。没有像其他老人那样,给孙女买个银吊坠、金手镯,他只带来了一棵沾着家乡故土的小石榴树。听爸爸讲,从栽下小树的那天起,爷爷就经常念叨:“石榴多子多福!四五年就能结果,白色的花,白色的籽,果子又大又甜,宝宝一定爱吃。”以后只要年年吃到石榴,就能想起爷爷。
谁知这棵石榴命途多舛。一年后,院子里狭小的花坛无法供应它足够的养分,只好移植到屋后的绿地。第二年又被一辆汽车撞倒,爸爸好不容易从土堆里找出幸存的树枝,给它支起架子,但终究伤了元气,几经培土施肥,又过了两三年才开出几朵白花来。不久,一些过路的孩童摘花折枝,小树又饱经磨难。又盼了一年,枝头终于挂上了第一个果子,可没过几天,还是被过路人摘了去。爸爸只得把它移植到附近人家的果园里。
在石榴树历经磨难的几年间,爷爷常往返于老家和上海,虽然在生活上有许多不习惯,但还是断断续续陪我们住了几年。老人的生活是单调的,烧饭、洗衣、晒被、接送我上幼儿园。爸爸说,爷爷话不多,最满足的时刻,就是看着我吃饭。他的身体很不好,总是偷偷去看病,不让我们知道。但他还是会常念叨那棵石榴树,说这么多年了,也该结果了。
后来,我终于吃到了爷爷的石榴。就像爷爷说的那样,果子又大又甜,我很爱吃。而这一天,是在爷爷种下石榴树八年之后,距他过世也已整整两年。石榴成熟的初秋,正是爷爷的忌日。
我站在石榴树下。当年沾着故土的小树,如今已经枝繁叶茂。历经磨难的石榴终于开出了白花,结出了果实,有几个熟透的还绽开了表皮,奉献它晶莹剔透的内心。就像经过岁月风蚀的爱,裂着粗粝的口子,敞开它晶莹剔透的情怀。
每年秋天,我都会摘一个石榴,慢慢地剥,慢慢地吃。我想总会有一天,小石榴树也会变成老石榴树,老树根上长出一棵细细的小树干。哪一天,也会被分株,被带去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