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圣诞前夜,我在美国海军部队服役。那天,我在旧金山有一天的假期。正巧,因为无聊,我在一场牌戏中赢了300元钱,不过我心里明白,这些钱对于我这样一个管不住钱的人来说,丝毫不能减轻那深深积压在我心中的无名悲哀。
整整一天,我如梦游一般,在满街快乐欢笑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穿行。最终,在接近黄昏的时候,我的目光终于被一样东西吸引住,这简直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原来,在前面一家百货商场的橱窗里,有一座城市模型,两只呜呜鸣叫的玩具小火车,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上来回穿行。而在那家商店的橱窗前,呆立着一位瘦骨磷磷的小男孩,看上去约摸在9岁左右,他的鼻子因为挤压在橱窗玻璃上而变得扁平,而且整个身子一动不动,仿佛全身心被里面的小火车牢牢地吸引住。突然间,那个小男孩变成了9年以前的我,而这家商店竟幻化而成我家乡纽约城里的那家玩具城。我能想象,我能感觉,同样的渴望,同样的失望。我仿佛重又听到,那种出自心底无奈的深深叹息——那种试图抑制绝望的脆弱努力,不为别的,只因为家里贫穷,只因为卑微的父亲无力提供。我看到男孩离别前的恋恋不舍,那默默回头的最后一眼。
天哪,那一幕熟悉的场景,又将在我眼前发生!不知什么力量,使我不顾一切,上去紧紧抓住男孩的手臂。小男孩被我的突然举动吓得半死。“我叫乔治。”我气喘吁吁,赶忙自我介绍。“我叫小杰弗里·霍利斯……”小男孩定了定神,勉强回答。 “那小霍利斯,”我用大人才有的自傲口气,高声说,“我们将这些火车买下来如何?”男孩的眼睛突然睁大,拉着我的手走进商店。我知道这件事太过唐突,不过我并不介意。一时间,我只想回到9岁,只想实现一个孩子的梦想。店里的服务员满脸猜疑,一个衣衫褴褛的黑人孩子,一个穿着凑合的黑人水兵,就凭我们俩?
刚到他家里,老霍利斯的表情冷淡,使我回想起当年自己的父亲。“我只是一个远离家乡的水兵,先生。”我带着尊敬的语气,同时向他解释,我是如何在他的儿子刚才充满渴望的眼神里,看到自己当年同样的影子。 “难道你就真的应该如此花钱吗?”老霍利斯粗声责问道。 “是的,先生。”我回答。老霍利斯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他将我迎进家门,并邀请我共进晚餐。晚饭后,我为小霍利斯和他的姐妹们读了些有趣的故事,直到他们上床入睡。“我想,你能理解,这样一来,我们在明天早晨以前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做。”我留了下来,与他一起组装玩具火车,可万万没想到,这项看似简单的活儿,将耗费我们几乎一整夜的工夫。夜里,老霍利斯的妻子玛吉,为我送上她亲手做的三明治和热咖啡,还一直坐在一边,听我介绍当年在纽约城成长的故事。
美好的梦,一个孩子的梦。想着想着,我自己也渐已入梦。最后,隐约觉得,大约在我昏然入睡时,也就是在第二天的凌晨5点,是小霍利斯摇醒了我。因为我说过,我必须在早晨8点前赶回基地。
刚开始,至少在整整5分钟里,小霍利斯只是一个劲地在玩拼装好的新火车。最后,他突然想到什么,一声不响,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他一份礼物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骄傲的神情。“圣诞快乐,乔治。”他轻声说。太让我吃惊了!这是个梳洗用具,除了外面的小木盒,还有些卫生用具。他伸出双手,与我热烈地拥抱。
在我走向车站,赶回基地的路上,我的心情已不再懊丧。因为我在这个经历中所发现的意义,已远远超过我以前听到的任何战前动员和爱国主义演讲。我现在知道,这场战争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在为什么而战。这个国家,就是我的祖国,是个充满梦想的地方,同时又是个充满梦想者的国度,正是这些有着坚强信仰和意志的梦想者们,才能将我们所有的梦想最终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