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圆朱文(又称元朱文)圆润秀逸、工致匀净的审美特性,与文人士大夫好古尚雅的审美情趣和闲适从容的书斋生活相契合,长期以来深受士人群体、书画家及鉴藏家们的喜爱。自元代赵孟頫倡导圆朱文,与两汉白文印相得益彰,被印学界奉为传统篆刻的正脉。后经汪关、林皋、巴慰祖等明清印人的不断提炼,至近代赵叔孺弟子陈巨来手中,被推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圆朱文篆刻在当今印坛引起人们前所未有的广泛关注,印人创作队伍也日益壮大,这些都与陈巨来这一标杆人物所带来的启迪与影响,密不可分。
陈巨来(1905—1984),名斝,号安持、塙斋,别署安持精舍。浙江平湖人。篆刻初从秀水陶惕若,年及弱冠即拜于赵氏门下,专心研摹《十钟山房印举》,并结识了著名书画家、鉴藏家吴湖帆。当吴氏得知陈巨来喜治工稳印时,便慷慨地将珍藏的汪关《宝印斋印式》十二册粘贴本供其参考。陈巨来穷源溯流,心追手摹,浸淫是谱达七年之久,终窥其堂奥。日后专攻圆朱文,不数年即领悟了其中的章法与用刀秘诀,作品获得了吴湖帆、张大千、溥心畬、叶恭绰、徐伯郊、杨庆簪等书画名家与收藏家的一致推崇,竞相嘱刻,使其印名大震。连功力深厚、儒雅慎言的业师赵叔孺,对也称赞为:“陈生巨来,篆书醇雅,刻印浑厚,元朱文为近代第一。”
建国后陈巨来先后加入中国金石篆刻研究社、上海中国画院、西泠印社,不料却在“反右”与“文革”运动中受到冲击,偃刀沉寂近二十年,直到“文革”结束前后,旅居海外的友人曾绍杰、张大千为其印行《安持精舍印存》等,使陈巨来艺名不胫而走,远播东瀛、欧美。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陈巨来不顾年迈,受邀挟技东渡日本,当众演示刻印技法,引起轰动。1982年,由其亲自选编的《安持精舍印冣》在上海精印出版。当这些翩若惊鸿、仪态万方的圆朱文印,凌波微步,款款而来,其风姿神韵,摄人魂魄,令人思绪绵绵。自此圆朱文这门传统经典大放异彩,从者如云,也皆以陈氏为楷则。
陈巨来印章创作数以万计,圆朱文印在乃师基础上青出于蓝。其线条以“二李”玉筯篆为体,看似粗细停匀,实则保留了线条尖端收笔,弧形线条中部的收腰,及线条交接处的“焊接点”等特点,变化微妙,使线条在秀润冲和中寓有笔意与弹性。此外因印风的差异,陈巨来圆朱文印的用刀也与众不同。它既不似吴让之披刀浅刻逼杀线条,也无需像缶翁那样钝刀冲刻后不断敲击修饰,其线条是由粗至细反复修饰而成,呈90度及底部,犹如陡峭的绝壁,但钤盖后却能灵动古妍,见刀见笔,毫无工匠刻意修饰之气,给人以洗尽尘滓、超凡脱俗的美感。这与当下一些跟风者,因学养欠深,不明就里,一味雕琢,坠入了刻板纤巧的工艺化,与陈氏在气韵、技法上有天壤之别。
说樁趣事:陈巨来藏有赵之谦所刻“小脉望馆”四字白文印,后自摹一方。某日陈氏在一纸中钤上赵氏原作并十一枚摹刻者,出示请赵叔孺及诸同门鉴别,皆不能分辨。时方介堪至,居然为其识出,颇令陈氏耿耿,此其亲告笔者之故事。
后世有类似“笔墨性情,皆以其人之性情为本”的“字如其人”之说。但反观陈巨来圆朱文,在理性静穆、精工典雅印风的背后,却是一位性情戏谑任性、落拓狂狷之士,是令“印如其人”一说产生后古来少见的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