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坛巨匠傅抱石之女傅益瑶,在家排行第五,上有大哥二哥,大姐二姐,她却是父亲宠爱有加的一个孩子,傅抱石画画时禁止别人在旁边观看,只有对她例外。可她是个“懒姑娘”,又少耐性,片刻坐不住。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下乡之前,傅益瑶从来没有刻意而认真地提过画笔,直到父亲突然过世,自己去了睢宁农村,方才在寂寞的油灯下不由自主地拿出印有父亲画作的印刷品临摹起来。“我呆呆地与它面对面,发呆许久,开始在床上的草席画起来。那时候的纸好便宜,十元钱一刀100张,菲薄,稍稍一用力水稍微多一点,就会破一个洞,可是我并不在意,破了也可以接着画。我的画不给别人看,我是画给爸爸看的,只有在画画的时候,爸爸的笑容会从画里浮现出来,与我相见。”年届七旬的她,往事在回忆中依然无比真切。
业已成为著名水墨画家的傅益瑶新书《水墨千金》经历一年多的漫长写作,终于付梓出版。
“同志·情人·哥们儿”
作为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公派赴日学习美术的留学生,她进入武藏野大学学习,师从平山郁夫等名师,因缘际会,傅益瑶为日本诸多名寺古刹作“障壁画”(一种大型水墨画)而闻名一时,获得日本最高美术评论奖“伦雅美术奖”。如今,傅益瑶常常往返日本和中国之间,为把中国水墨画推向世界身体力行。
在与记者的漫谈中,傅益瑶的言语间不经意就蹦出了唐诗宋词,她用“同志”“情人”“哥们儿”如此亲近的字眼来形容历代文人才子,旁征博引,“我喜欢杜牧,我跟他是志同道合的同志,有共同目标,可以相互原谅,他的沦落观背后是他对天下的责任感和抱负;杜甫是我的前辈,他太伟大了,能把天下扛在自己身上。辛稼轩是我的情人,他是最尊重女性的人,他的词是一种以天下为己责的情感。王维是菩萨前面长明灯下坐着的那个圣人,我只敢看他的背影。画他的诗,净是我用得最大的色彩。李白是我的哥儿们,风流潇洒,灵肉欢宴才能满足他,我欣赏他。”
遵循父亲的遗训
傅益瑶的心目中,父亲爱女儿胜过一切。傅益瑶长相俊秀,又热爱文艺,从小就在父亲的客厅里见过很多名演员,所以她最初的梦想是当一名演员。但是,傅抱石阻止了傅益瑶的梦想。他给女儿设定的专业是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在傅抱石看来,中国人的“文”含义很复杂。有“文”就能治国,治天地。有“文”就能有爱,有“文”就能有慈悲,学画画也是要以文为基础。旅居日本40年,傅益瑶真正理解了祖国文化的优越性,不断弘扬和传播水墨艺术,她认为,那是遵循父亲的遗训。
“我爸爸就是典型的贾宝玉性格。他也认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贾宝玉认为女子一旦追逐于名利、热衷于权势,便沾上了男人的气味。贾宝玉之所以说女人清如水,是因为可以远离仕途经济学问这些在他看来龌龊不堪的追求;男人之所以浊如泥,是因为男人从生下来就要为仕途经济、升官发财而奋斗。”傅抱石特别怕自己的女儿被这些东西迷惑。
自从父亲傅抱石的画进了拍卖市场,且屡屡拍出“天价”,傅益瑶便保持了“三缄其口”。她很早就明白,卖画和作画是两个世界。傅抱石生前曾说,钱是魔物,该你的它会来,不该你的你拿着一定会遭祸。“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牢记父训,傅益瑶把画画看成是一种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大义。她选择将自我价值体现在取悦天下人,拥有创作的自由,赢得观者的尊重。
傅益瑶记得,父亲把婚姻比作一艘船:“不管这个‘船’有多好,哪怕最好的船舱,金银珠宝挂满,当你上了这艘‘船’,父亲只能在岸上摇手绢儿。一旦你翻船、触礁,我一概没办法。”虽然至今没有登上婚姻之“船”,但是傅益瑶在艺术中得到了新的寄托。“在笔墨之间,我拥有世间一切情感,用技艺探索,替江山代言,从不寂寞。恋爱可以只有三天,但我跟中国文化的交情是千百年。”
要嫁只嫁高仓健
虽无缘婚姻之船,傅益瑶却有一段“无限接近恋爱的体验”,并不为人所知,如今提起,也是因为他早已不在人世。
1979年刚到日本不久,在一次饭局上,傅益瑶与日本当红明星高仓健相识。电影“追捕”当时在中国热播,高仓健出演男主角“杜丘”,一时间成了很多中国女大学生的偶像,傅益瑶也曾经开玩笑地说,要嫁,只嫁高仓健。席间,傅益瑶将自己画的民间祭结集成书的《五彩十二祭》赠送给高仓健,他对此大为赞赏,并留下了两人唯一的合影,从此开始了彼此长达两年多的柏拉图式交往。
两人虽不常见面,但是每周两三次的热线倾谈却总是不约而至。因为傅益瑶从小怀揣着成为演员的梦想,而非画家,令两人之间惺惺相惜,傅益瑶尤其欣赏高仓健身上的一个特点“很像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执着”。“我提的每个问题,高仓健都会真心诚意地回答。他的平易近人超乎我的想象,很快我们就放松自在地进入彼此的精神世界,并且成为了对方的知己。”
雅兴一起,高仓健也会给傅益瑶写信、寄照片。在信里,高仓健会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和她去哪里喝咖啡,什么时候见面,甚至想过约傅益瑶去澳门、西班牙或者南美会面。但是,作为明星的高仓健名声在外,全世界又有多少地方是可以使他获得陌生人般的自由呢?
傅益瑶回忆,有一次,自己不在家,高仓健打电话来,接电话的是妹妹,高仓健问她:“我是不是演黑道演得太多了,好像自己都有点黑道的影子,不知道你姐姐会不会因此不愉快?她有时候问的问题,我好像不能回答。她讲的话,我常常听不懂。”随着深入的交往,傅益瑶还是感觉到了两人知识结构上和成长背景上所带来的鸿沟。
但是只要傅益瑶开画展,高仓健常常会送礼祝贺,也收藏了不少傅益瑶的作品。当时画展的入口处摆着高仓健送的大花篮,很多宾客都会惊讶。“高仓健对我的肯定,对于当时的我是一种非常难能可贵的知遇之恩。”
只是后来这段傅益瑶“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无限接近恋爱的体验”,因为两人一些认知观点上的误会戛然而止,再也没有互通电话。这一段交往,成为了完全没有现实纠葛的精神关系,傅益瑶说,仿佛是被人牵着手游了一圈玫瑰园。其实那几年,恰是她刚到日本最困顿的日子,高仓健的出现,就好像是自己在异国他乡的“定海神针”,多年以后的今天再度回想起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亲切和感激,“银幕上的他冷峻,真实生活中的他柔软认真。这段交往成为很强的能量源,滋养着我的创作,积累在生命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本报记者 徐翌晟
相关链接
傅益瑶,著名水墨画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画坛巨匠傅抱石之女。1970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1978年进入江苏省国画院,1979年留学日本,毕业于东京武藏野美术大学日本画系,取得硕士学位。
傅益瑶女士的水墨画多为巨制,秉承其父雄浑酣畅风格的同时,又有着女性温婉细腻的笔墨情调,中锋用笔,苍润佳丽,富含人生智慧和感情,带有浓厚的抒情风格。本版图片均为资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