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桃花源》红了好多年,却最近得以在上剧场看,真是对不起赖声川先生。
悲剧与喜剧同时拼台,赖先生要的是那种冲撞而来的张力,以及对严肃的解构。所有的前戏、中戏都似乎是为舞台上那最后的10分钟而演绎的;或者说,前面的两个多小时实在铺垫得好。
医院一角,男主角江滨柳大限已到。5天前他在《联合报》上刊登寻找云之凡的巨幅广告。云之凡是他错失40年的恋人。门开,云之凡来了。江太太被护士拉走。之前,江太太有跟护士的对话。“与江先生是相亲认识。”“他不睬我所有的朋友。”“他喜欢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他有她走不进的孤独世界。他的感情停留在40年前与云之凡分手的时候。云之凡永远是一个垂着长辫子的美丽姑娘。他们不曾老去,不曾不爱,不曾阴差阳错彼此错失……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她,云之凡优雅地坐下来。“我给你带了一些水果。”“几天前我做外婆了。”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报纸的?”“你的两条长辫子呢?”
缓缓地问,缓缓地答。
都这个年纪了。人生漫长的等待、无情的间隔化作了几乎是停顿般的对话节奏。停顿是对的,不停顿无以反映人生的沉重。——上海的小青年真是素质好,剧场安静到能听得到人的呼吸声。感情与生命谜底的最终揭示,对每一位观众都是有吸引力的。
“我要走了。我儿子的车等在下面。”云之凡说。
“再等一等。这么多年,你有想过我吗?”——江先生的目光一直盯着门口的云女士。
这就是他登报的目的。他要亲眼看一看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人生的意义全部在昔日恋人的首肯之中。
爱情其实就是拿来怀念的。如果爱情化为日常的柴米油盐,其俗和其闹,同台另一出春花与袁老板因爱结合的婚姻就是一个写照。
剧中有一条横幅被人拉起,游行一般从舞台的一头穿到另一头。白底黑字,上写:让时间愉悦地过去。
时间才是人最大的敌人。最大的敌人不是恋人间宿命般地近在咫尺却音讯不通,不是你的配偶不如你的暗恋,不是既然深爱为何又双双再婚,而是使你白发渐增躯体渐衰的时间。
回不去了。你回不到你的20岁,回不到当初心心相印情话翩翩的街角。回不到制造结局的机遇,回不到用来努力的誓言。人生就是一趟单行列车。
“让时间愉悦地过去”——多么老辣的劝慰,多么温柔的讥讽。
不管愉悦不愉悦,时间总是会过去的。
江先生还要天真地问云小姐,那两条长辫子是什么时候没有的。
“我先生是一个好人。”——这是云最后对江说的话。
爱情永远有现实战胜不了的地方,正是它无边无际的想象。它因为空灵而美。而“一个好人”的限定,注释着日常无可辩驳的乏味。
关于爱情与婚姻的区别,赖声川已经说尽。
桃花源的神仙天地,一日等于凡尘的一年。幸福如果意味着是某种停滞,那么苦难是可以令人刻骨铭心的。托尔斯泰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拥有不幸的各种风格,凡人活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