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博物馆、美术馆中,我被一家正在进行“非遗”对话新时代的展示吸引了,开幕后第二天就去了闵行一看究竟。
说起来,这项“非遗”于我实在是太熟悉太亲近了,几乎从未离开我,简直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这,就是钩针编织。40多年前,它随着一位上海姑娘走进了我的生活。在吃喝用穿都要凭票供应的时期,她靠着几根竹针、一条前端有倒钩的细铁钩,用棉的、毛的、丝的线团,为一家老小护身、护暖,在平淡中增添出美来。当时,它仅仅是姑娘们出嫁前应备的女红,无声无息地口传心授、日常使用,而并没有意识到,这还是一项千百年来的美的传承。
美术馆迎门口就有一只娃儿穿的旧式老虎鞋,两张卧床加起来般大小,色彩斑斓,虎头虎身,似曾旧识,显得分外亲切。一脚迈进去张望,要倒吸一口气: 哇,真是太多太美了!几大间连串的高敞大厅里,悬的、挂的、铺的、缠绕的,全是上海的(准确说是闵行地区传承者)女人们用一团团绒线编织的伞、花瓶、衣服、龙虫鸟龟……还有仿制的中国书法、中西方名画以及上下紧密全纹的旧式座椅、台几、花盆、凉亭……甚至于一幅近百平方米的闵行区地图!
在贴挂长幅百织图的墙壁上,你或许能找到一二幅过去见过但现在更复杂更丰富的构图,仿佛一张张亲人的脸庞,温暖着心间——那一大束粗细长短不一的竹针,因浸津过汗渍显得油亮,因被数不清次数的捏挑稍稍弯腰;而那根磨得通身发亮的铁钩针,在柄握处被一圈又一圈的绿色丝线缠得紧紧的,曾伴随我们走南闯北,磨砺得冒出了一层细绒。现在,竹针们就静静地躺在衣柜抽屉里,而那根铁钩针也藏在蝴蝶牌缝纫机板下小盒中,闲置在卧室角落。若不是这次的钩针编织美术展,或许很难再想起它们来。
而在创新发展、共享未来的新时代,有这样一批钩针编织的传习者们,摆脱因循,大胆求变,将编织技艺与绘画艺术相结合,完成了一次钩针与中外画笔的完美对话!观展中,悄悄拥进来一帮人,围着大厅里绒线编织的一幅幅巨画,昂着头,竖起耳朵,聆听着高个俊拔的男解说员亲切又缓缓的话语,表情诚恳敬重。那是描摩西方绘画大师梵高、莫奈的作品;那是宋画《江山》;那是当代沪上画家丁立人的《奔跑的人》……我也第一次听到了这么多编织中的专用术语:伊拉克法、西欧棒槌法、短针、挑法等等。
领头的是一位穿西装背着工作包的青年黑人,陪同的中方姑娘告诉我,他是马达加斯加的旅游部部长,为了参加明天开幕的上海中国进口博览会,昨天刚刚抵沪,今天就要来这里。只见他不仅认真观摩,与同伴们低声讨论,后来还央求见一见那些制作艺人。三位着装优雅的中老年上海女人就在馆内,她们身上披着花纹现代的装饰,双手交互着两根牵着绒线球的竹针,大大方方地微笑着解答非洲客人的提问。那种眼神,透着一种自信,一种自豪。那种微笑,传递着沪上百年传承的文化涵养,一种面向世界的开放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