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在苏州的光福,屋后是邓尉山,绕着山脚转个弯是太湖,而那个转弯处的山脚就是“十里香雪”。
小时候,冬日里跟在大人后头走亲戚。山路边、墙角下多的是开得热闹的梅花。我也就没少干一边背着“梅无雪不精神”,一边倍儿精神地攀花折枝的事儿。那时候去“香雪海”赏梅的人远没有到太湖边吃船菜的人多。春寒尚寒,山坡上的花开得默然,赏花的人也大多是顺路来探看,倒是山下村民家里的各色腌梅子热闹非凡。若是晴天,揣上一包梅子蜜饯一路吃到半山的赏梅亭确是饭后消食的好法子。那时的“十里香雪”也并非尽是梅花,间杂着桃树、杏树、橘子树,于是我站在亭子里含着梅子,心里盘算着下山时还需再去买点桃干杏脯。
又过几年,大约是觉得不能白顶着“邓尉梅花甲天下”的名头,于是“香雪海”的边上开始修起了一溜的矮墙,墙中间留一扇大门,门前立一块牌——香雪海公园,门票30元。刚开的时候趁新鲜去过一回,站在山腰上看下面蓬丛丛的花和密匝匝的人头确实也颇有趣,只是以前卖话梅蜜饯的人家如今都搬走了,所以站在那里的时候心里嘴里略有些新鲜的寡淡。也不能怪我老惦记着那些吃食,三千多年前的《书经》上明明白白记着:若作和羹,尔唯梅盐。至于“独天下而春”的梅花,则要到一千多年以后的汉朝了。
自汉以降,梅花似乎是所有花当中最得文人雅士喜好的,花中四君子有它,岁寒三友还有它,《梅谱》记曰:以韵胜,以格高。又有甚者讲究一个“探梅”,全开的花儿不算好,就要看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这么算算,一次30元去香雪海探梅,显然就有点没谱。
好在苏州人家的院子,每家都好种个桃李梅,我家的梅树挨着院角只一株,且一看就知道是按着“墙角数枝梅”的路数,平直得颇为可爱。花实在是有灵性的,栽得满坑满谷的时候知道你是为热闹,它就容易向隔壁岛国的樱花学习,开得疯疯癫癫。等到满院子就那么一株的时候,才显出“梅性”来,悠悠的一朵两朵,散散的几阵淡香。若说有人喜欢疏淡有人喜欢闹猛是见仁见智的事儿,可香气却是通感共识。人挨着人的热闹里有的是蒸腾起来的热气,而梅花的冷香真该是静下来闻。
从“此花开尽更无花”的菊花之后,梅花是漫长冬季之后第一朵报春的花,所以,中医里梅花入药主的是开郁解毒。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以形补形的一种变异,也不知道这药是煮着喝更管用还是站在花下看更管用。又或者,就像是苦口的良药一样,心底里我们总是更能欣赏苦过的甜,冷过的暖,霜下的花。
十日谈
梅花消息
责编:刘芳
冬夜玩笺,暗香缥缈若浮纸上,惜乎今人尚有几人恋此美笺传书?明请看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