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老师是我老师,说友,实在是我蹦蹦跳跳厚颜地高攀了一下下。
我在复旦读书的时候,经老师教世界语,少年时候贪玩不怎么读书,并没有上过经老师的课。经老师二十年前从复旦退休,如今是八五高龄的霭霭长者。今春因了一点因缘,去经老师府上看望老师。
经府宽敞,电梯门开,经老师夫妇在门边迎我,望一眼老师,我心里有点小热泪,三十年阔别,流水小半生,弹指一挥间,等等,于一瞬间,有点黑白电影般的摇曳匆匆以及黯淡苍茫。
经老师精神极好,一身橙粉嫣然的毛衣,温暖甜美,充满人性光辉。亦在心中跟自己点头,今日穿黑白一身来见老师,算是正解。多年心得是,拜访老人家,务必礼让老人家穿暖色,自己年轻人穿冷色,不与老人家争锋。
一边吃茶,一边与经老师夫妇叙旧。两位老人家,一枚圣约翰,一枚老沪江,言谈教养,一针一线,令后辈无语。经老师六十年代学完英语毕业,在复旦竟然没有用。被学校派去北京学俄语,学了回来,总算有了事情做,给复旦的苏联专家当翻译。等到中苏反目,苏联专家一撤走,又闲了下来。再去学世界语,后来成了世界语专家。岁月往事,听起来充满大大小小哭笑不得的荒谬。经老师讲,还好,一辈子在复旦,亦全程经历过“文革”等等,没有吃过大的辛苦。乱世里穿行,平安是最大的福气了。
晚年生活,用经老师夫妇的话讲,蛮忙的。圣约翰一只圈子,沪江一只圈子,老人家们有他们镶了银边的花样年华,晚辈如我,听起来,亦陶然,亦景仰,妙趣丛生。
半日里,闲话三十年琐碎往事,令我无比感慨的,是两位八旬老人,言语之间,竟然没有一点啰嗦,那种干净,简白,除了智商优质脑筋灵光,更是养在世外桃源的那种清平贵气。仔细想想,所谓啰嗦,其实就是百般的不放心,心思乌苏,兵荒马乱。这样不啰嗦的人情世故,如今,已是很难遇见的了。国事上的三令五申,家事上的喋喋不休,人盯人,人盯物,抢完这样抢那样,啰嗦得没完没了。眼前的两位老人,清明,静谧,令我如坐春风。
吃饭时辰,经府摆了一桌的讲究小菜,举杯跟两位老人cheers,心里有点不知时空在哪里的恍然。经老师照顾饮食之周到,令我大为惊讶。一尾清蒸鳜鱼,鱼骨剔得干干净净,一一布到你碟里。鸡汤热得滚烫,搁到你面前,一举箸,老师体贴语,鸡肉油腻不必吃。饭后,经老师一杯一杯咖啡煮上来,连伴咖啡的饼干,亦递到跟前。这是八五长者,我的福气,实在是好得过了分。经老师讲,家中有七位姐姐,他是老八,亦是长子。难怪,女人丛中长大的金贵公子,心思细密,不输红楼中人。
经老师嗜点甜食,像很多老人一样,饭后一口甜食,无论如何省不得。偏偏孝顺女儿管得铁紧,经老师小小皱眉小小惆怅人生小小不得志。那日带了一点巧克力给老师,回家途中便在发愁,经老师不知如何瞒过女儿的眼睛,吃得到那点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