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在上海音乐厅享受了一场上海昆剧团别开生面的“非遗双绝,大雅清音”的音乐会,其间,昆曲名家张静娴一曲如泣如诉的《琵琶行》揪心扯肺,回肠九转。
没有奇巧绚丽的幕景烘托,没有声电光影现代舞台效果的渲染,没有翠钿步摇罗裙水袖的帮衬,张静娴只一袭黑旗袍,静静地立在丝弦弹拨一套乐队前,拢约着恬淡与雅致,让人兀生出几许猜测与期待。果然,她一张口,便是一出人生大戏。一千多年前,中唐大诗人白居易在浔阳江上邂逅人老珠黄的昔日歌妓,两人知音难遇,惺惺相惜,那一幕秋瑟瑟,月茫茫的悲凉情景,在观众眼前徐徐地展开。
我国古代诗人,大都有悲天悯人的大情怀,故而每每有振聋发聩的传世之作出现。
《琵琶行》八十八句七言计六百余字,却诉尽了一个官场失意的文人和一个沦落天涯的歌妓前世今生跌宕的命运,凝炼素朴的诗句中蕴含了厚重深沉的情感起伏。
张静娴一直喜欢《琵琶行》,随着年龄的增大,对诗境的体味和理解也愈深入。她觉得,是到了可以去演唱它的时候了。况且,昆曲的行腔委婉古朴,很适合去表现《琵琶行》悲怆的情绪。
张静娴说,虽然只是二十几分钟的演唱,因为整首诗有人物,有情节,有叙述,有抒怀,丰富多彩,就像一个人演一出大戏。为此,张静娴充分调动了她控制音色调节气息的演唱技巧,用声音细腻准确地雕刻出两个不同经历不同地位不同性格的人物。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起始是白居易的叙述,张静娴借用了戏曲老生行当行腔的特点,宽阔朴实苍劲,增加了咬字的力度,表现失意文人郁闷怆惘的心情恰到好处。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琵琶女演奏毕要说话了,乐曲在这里转调,张静娴改用戏曲中大青衣(正旦)委婉、清丽、凄清的行腔来描绘她,缠绵悱恻诉说悲惨身世,直至“梦啼妆泪红阑干”,这句诗唱得似乎每个字都浸在泪水中,结尾那个“干”字,不是唱出来,而是哼出来,艺术化的呜咽。
《琵琶行》中有一段描写琵琶声乐的文字,精准、形象,千百年来脍炙人口。“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张静娴亦用精准形象的演唱来表现,真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般酣畅淋漓。唱到那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千古名句时,张静娴用了明白如话的清唱,悠远清澈,声声入耳,字字入心。
似这样有哲理有感悟朗朗上口的千古名句,《琵琶行》里俯拾皆是,在处理这样画龙点睛的句子时,张静娴都作了艺术上的精心处理。譬如“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二句,张静娴采用昆曲中很少用的摇板进入,紧打慢唱,至后一句上板,此时乐器全部上来,烘托情绪,增强了感染力度。
结尾两句:“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那个“谁”字,不拘板,静娴此时感情完全释发,如长叹,如长啸,随后戛然而止,静默片刻,以无伴奏的清唱,安安静静地收腔,正应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
白居易创导新乐府运动,他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他那首同样千古流传的《长恨歌》比《琵琶行》早写了十年。十年前,白居易初登官场,政局还相对平稳。十年间,白居易阅尽官场阴晦,横遭谪贬。如果没有这十年的坎坷磨砺,白居易写不出《琵琶行》。艺术就是这样容不得装假和欺瞒,无病呻吟的作品无论如何包装,也打动不了观众。真正的艺术必定是由心而发,必然会自抵人心。
张静娴的演唱亦是如此。